第八十一章
次日一早,张锡风见风儿仍有些郁郁寡欢,心想:“风儿总是这样下去可不行,别搞出病来!”想到这里,真是不寒而栗。
雪儿见到张锡风的神色,知他在替风儿揪心,眼珠滴溜溜一转,上前挽着张锡风的胳膊,娇媚笑道:“少主哥哥,这次重回燕京,眼见这中都的变化挺大的,新开了很多热闹的市场,您就带着我们出去逛一逛嘛!”
张锡风回过神来,知道风儿的意思,连忙回道:“雪儿我正有此意,今日就带你们好好逛一下中都城!”
雪儿拍手笑道:“好啊!”她回过头来,对风儿说道:“风儿姐姐,今天咱们可得好好敲一下少主哥哥的竹杠,让他多给咱们几姐妹买些东西!”
张锡风笑道:“为你们花再多的钱也心甘情愿!”
风儿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轻声道:“你们去吧,我没心情去。”她仍是满脸戚容。
张锡风心中挂念,上前拉着她的玉手,劝道:“风儿,我和雪儿都知道你心情不好,所以想陪你逛街散散心。你老这样,不仅让自己受苦,也让我和你的好姐妹都跟着难受。”
风儿含着眼泪,抬头望着张锡风和雪儿,只见两人的目光都充满关切,是真正的至亲才会有的眼神。
闭月羞花等六女也劝道:“风儿姐姐,你就放心地陪少主和雪儿姐姐去吧,我们几个在家里照顾志华,不会有事的。”
这浓浓的情谊让风儿感动之极。她掩面而泣,心想:“我可不能太过自私,辜负了好哥哥和好姐妹的一片心意。”
她拭去眼泪,站起身来,爽快地应道:“好哥哥,雪儿姐姐,咱们走!”
张锡风大喜,带着双艳出了家门。
一路上,张锡风和雪儿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风儿聊天,终于让她笑逐颜开,恢复如初。
这燕京城可真够繁华啊!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与半年前的一片破败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城中五十多个街坊整齐划一,井然森严,各色人等有序的生活在其中。商铺市街,应有尽有;三教九流,各司其职:好一派繁荣的景象!
张锡风走在大街通衢上,轻挽着两位佳人的胳膊,此刻的他被美丽和幽香所包围,左边风儿,右边雪儿,幸福之情洋溢在脸上。
路人纷纷向他投来羡慕的目光,这一点让他更加得意,不由挺胸叠肚,鼻孔朝天。风雪双艳见了他这副要上天的尊容,都有些好笑,一齐轻掐他胳膊,“哎哟!”一声,乐得他哈哈大笑。
三人过了咸宁坊,来到同乐坊旁,只见牌楼的墙上贴了一张黄纸,有三尺高,两尺宽的光景。居中写着“感天动地窦娥冤”几个大字;上面写着两个小字“杂剧”,旁边又写了几个作者和伶艺的名字,其中“关汉卿”、“珠帘秀”这两个如雷贯耳的大名赫然在列!
张锡风微微一惊,道:“哟,原来竟是他们出的戏,这咱可得看看!”
雪儿见他神色怪异,笑问:“少主哥哥认识他们?”
张锡风笑道:“认识?!这关汉卿可是你我的救命恩人啊,若没有他的药方,你这千娇万媚的丫头片子,恐怕已不在人世了,我只怕也殉了情。”
雪儿又想起来自己受伤之事,便对张锡风和风儿感激不尽,对这救命恩人关汉卿自然也是感恩戴德。
于是她躬身道:“少主哥哥,请您带我去见见这关先生,我要向他道个谢!”
张锡风笑道:“雪儿,也不用这般急吧!好歹等看完戏再说!这关汉卿的剧作出名得紧,即使在我生活的年代,也几乎是家喻户晓呢!”他看着这黄纸上耀眼的全明星阵容,眼中充满仰慕。
风儿见张锡风很是神往,便对雪儿说:“雪儿姐姐,既然咱家少主哥哥这么想看戏,那咱俩就豁出来陪他看一看吧!”雪儿点了点头,笑道:“甚好,甚好!”
张锡风大喜,笑道:“有你们两个美女陪我看戏,那我就不会觉得气闷了。”
其实他只是崇拜关汉卿和珠帘秀,想一睹这两位历史级别巨星的风采,并不是真的想看戏。他毫无艺术细胞,素来对各类戏剧无感。在二十一世纪时,纵使是于魁智这样的名家名段,对他而言也形同嚼蜡。
付钱买票进入戏园子,拣了三张连在一起的座位坐下。张锡风倚靠在长椅上,伸出两臂来,将风雪双艳都拥在怀中,当真是畅快之极。
此时戏已开演,只见戏台上一个姿容姝丽的女艺人身着朴素的戏服,微偻着背脊,正深情地唱道:“莫不是八字儿该载着一世忧?谁似我无尽头!须知道人心不似水长流。我从三岁母亲身亡后,到七岁与父分离久。嫁的个同住人,他可又拔着短筹;撇的俺婆妇每都把空房守,端的个有谁问,有谁瞅?”唱腔有若流莺,赛似丝竹,婉转动听,显见功底非凡。
台下掌声叫好声响成一片!
张锡风虽然是个外行,也能感受到演员非凡的气场和熠熠的星辉!
“这个便是艳压京城的珠帘秀了!”旁边有人说道。
张锡风放眼望去,只见说话人三十来岁年纪,头戴方巾,身着灰色布衣,一副儒生打扮,蓄着山羊胡须,正为身边的人讲解道:“这珠帘秀先生表演的杂剧实为当今独步。她以一女子,却众艺兼并。无论是道士、和尚、儒生、兵卒、公卿、卜者、医生等等各式人物,都能演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悉造其妙;真是九流百伎,众美群英,外则曲尽其态,内则详悉其情啊!”
旁边一位青年儒生笑道:“紫山先生论得透辟极了!‘于我心有戚戚焉’!”
那紫山先生抬头笑道:“疏斋先生,咱俩既是同道中人,您就不必捧杀老夫了!咱们只管看戏、喝酒。”他们两人都暗恋珠帘秀,彼此较着劲,坐在一起竟无话可说。
张锡风听不懂珠帘秀唱的东西,只觉得她的唱词充满了对黑暗的悲愤和对生活的眷念,悠扬曲折中,自己的心也着随之砰然跳动,一时间竟连大气也不敢出。
这时,一个丑角穿着官服从后面三步并作两步地跳了出来,摇头晃脑的念着对白:“做官人胜别人,告状来的要金银。若是上司当刷卷,在家推病不出门。下官楚州太守桃杌是也。”
动作神态滑稽夸张,语言诙谐生动,瞬间变引发一片笑声。
旁边的紫山先生对身边人介绍道:“这位叶甫深先生,乃是燕京丑角名家,和珠帘秀真是珠联璧合。这出戏没他就略显刻板,达不到上乘!”
只见那叶甫深饰演的太守在台上正襟危坐着,见原告张驴儿进来,竟然顾不得朝廷命官的尊严,扑通一声,反向使了银钱的原告拜倒在地,口中兀自念道:“但来告状的,就是我衣食父母。那个是原告?那个是被告?从实说来!”原来他拜的是白花花的银子。
这段戏辛辣的讽刺了狗官的见钱眼开和唯银子是尊,虽显夸张,却深深的打动了人心,令人感同身受,狗官的无耻昭然若揭。台下观众哄然而笑。风雪双艳也笑得前仰后合,高声叫好。
正旦和丑角往复蝉联的精彩表演将戏推到了*,令张锡风很是兴奋,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直盯着戏台。
待到窦天章这老生上台,咿咿呀呀的又是一阵唱念拿味,这做派却未免让张锡风有些昏昏沉沉。
张锡风忍不住在台下打起呵欠来——他实是与戏剧缘悭。这剧虽是名家巨作,又有名伶倾力出演,但不懂戏的人看久了,仍然免不得要去见周公。
在张锡风进入梦乡的时候,那叶甫深又上台了,摇头晃脑的念着对白,还有几句台词没有念完,便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有强贼啊”“杀人啦!”台上突然乱作一团。
张锡风正打着瞌睡,被这一片喧嚣嘈杂声惊醒。猛然看去,不由吓了一跳。只见风儿双目圆睁,手中挺着柄长剑,站在戏台上,吓得台上台下人员乱奔乱串。雪儿在一旁拉着她。
原来风儿入戏太深,见狗太守又在作恶,抑制不住满腔的怒火,娇叱一声,拔出剑来,跳上台去,用冰冷的剑尖指着叶甫深的胸脯,娇声骂道:“你这欺压良善的狗官,还不快快去死!还窦娥姐姐的命来!”
那叶甫深吓得脸煞白,连连后退,叫道:“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啊!”张锡风疾忙扯住风儿的衣袖,叫道:“风儿,快醒醒!这只是演戏啊!可别伤着好人。”
风儿听了他的呼唤,嘤的一下回过神来,见自己剑尖兀自顶在叶甫深脖子上,连忙收剑回鞘。她很是过意不去,半跪在地,谢罪道:“小女子入戏太深,惊着了先生,甘愿受您责罚!”
叶甫深这才有心思去打量对方,看看是怎样的一个女子,竟做出如此疯狂之举来。定睛看去,只觉耀眼生花——婷婷玉立在自己面前的竟是一位身着素白,肌肤胜雪的绝色美女。他从事戏剧行当数十年,美貌的女伶也见过不少,可这般如花似玉的女子,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很快,他又看见了正拉着风儿的雪儿,算是第二次见到了。
面对着身旁这两位活色生香的美女,叶甫深呆住了,一时竟不知怎么办才好。
“哈哈哈,甫深兄,风儿姑娘看了你的戏之后拔剑上来杀你,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啊!”从戏台后面走出一个人来,身材高大,风流倜傥,一副谦逊文士打扮,正是万古留名的戏曲大师关汉卿。
“这又从哪里说起呢?”听了关汉卿的话,叶甫深不由愣住了。
“这正说明甫深兄将这贪官的角色塑造得非常成功,真正做到了让人恨入骨髓啊!风儿姑娘,你说是不是啊?”关汉卿望着风儿,莞尔微笑,风儿的美貌令他心旷神怡。
风儿红着脸,点了点头。
张锡风上前拉住风儿和雪儿,对着关汉卿行了个大礼,道:“已斋先生,前蒙您垂怜救了舍妹性命,大恩大德,粉身难报!”
雪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嗑了几个响头,道:“婢子叩见关先生,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关汉卿连忙扶她起来,笑道:“姑娘何必多礼,悬壶济世本身就是汲辈的职责所在。”
他端详着眼前的这位大美女,啧啧称赞,道:“世间竟有这般标志的美人儿,而且还是一双!难怪你们家少主这般爱惜你们!”
风雪双艳脸都羞到通红。
关汉卿望着雪儿,笑道:“雪儿姑娘,你完全好了吗?”
雪儿格格浅笑,娇声道:“完全好啦!关先生,不信您看!”她轻扭腰肢,一个纵跃,又使出几个舞蹈的动作,轻飘飘地落在关汉卿面前。动作轻盈,人美如花,实在沁人心脾。
见到她这般活泼可喜的模样,大家不禁都笑了。
关汉卿心道:“这小妞可真美,不过却难与她身边的那风儿分出高下来!”
此时张锡风又对关汉卿行了个礼,正色道:“已斋先生,您的杂剧堪称古今一绝,在下在南朝时就久仰大名,今日得以再次拜见先生,真是三生有幸!”
关汉卿谦逊道:“张小弟过誉了,风儿姑娘看戏认真,因戏而痴,真是汉卿的戏中知己啊!我还要感激你们支持我呢!”
风儿红着脸道:“关先生,方才风儿入戏太深了,多有冒犯,还请海涵!”
张锡风在旁解释道:“关先生莫怪!是这样的,我们有位朋友的遭遇与剧中的窦娥相近,加上叶先生将那坏人演得太逼真,风儿触景生情,一时控制不住自己,才拔剑要杀狗官的。”
“哦,”关汉卿有些讶异,问道:“你们那位朋友是不是小兰姑娘?”
“正是!”张锡风很是吃惊,“先生是怎么知道的?!”
“唉!”关汉卿叹了口气,黯然道:“这小兰姑娘太惨了,全中都城的百姓都知道她的冤屈,却救不了她的性命。说句实话,我这部戏便是根据她的遭遇改编的。”
“哦,原来如此!”风儿朝着关汉卿深深鞠了一躬,谢道:“关先生将小兰姐姐的故事编成杂剧,能让更多的人知道她的冤屈,知道狗官的罪恶,真是太感谢了。先生,您戏写得真好,婢子在这里替九泉之下的小兰姐姐向您道谢了!”说罢,她向关汉卿又行了个万福。
关汉卿也是侠义道中人,被张锡风和风雪双艳连番赞美了几句,不由得豪气干云,笑道:“风儿姑娘无须行这么大的礼数。世间每个有良心的人,都会为小兰姑娘鸣不平的!关某只是用手中的笔做武器罢了。再说,风儿雪儿两位姑娘美奂绝伦,誉满京城,关某人替你们出把力,心里也乐意得很呢!”
最后这句话逗得在场所有人都呵呵大笑起来。
笑声中,关汉卿伸出手来,招呼大家:“三位里面请。”
张锡风三人被让到了后院客厅。
关汉卿、叶甫深、珠帘秀、张锡风在一个方桌旁落了座,风雪双艳侍立在张锡风身后服侍。叶甫深屁股刚一挨到椅上座垫,便哎哟一声弹了起来,在那里龇牙咧嘴。
关汉卿精通医道,关切地问:“甫深兄椎上的老毛病还是没好吗?”叶甫深强忍住疼痛,叹道:“还是老样子,一坐下便疼得厉害。”风儿见他身上难受,柔声道:“叶先生,待婢子来给您按摩按摩吧。”
她不待叶甫深答话,便走到他身后,伸出两只柔夷在他颈项与后背上一阵推拿抚弄。
叶甫深嗅到一缕幽香,身后被一双玉手拿捏着,感觉舒服极了,轻靠在椅背上,闭着双目,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真是神仙般的享受,佳人娇嫩的玉手令他畅快淋漓,一时间所有疼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关汉卿向叶甫深投去羡慕的目光,张锡风回头望雪儿一笑,雪儿立时懂了,走到关汉卿身后,笑道:“关先生,也让雪儿来为您按摩按摩吧!”
关汉卿嘴上推辞道:“怎么好意思劳烦雪儿姑娘呢?”他一面说话,却一面将身体前倾着,等她来为自己按摩。
于是关汉卿享受了与叶甫深同样的快乐。现在,客厅男人中只有张锡风没有人服务了。
“朱四姐儿演得真好,让大家都感同身受。”张锡风转身对还穿着罪人戏服的珠帘秀说,“四姐儿才艺绝佳,气度不凡,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无不尽显大家风范。真如琉璃放彩,令周围一切都黯然失色,音色声动林梢,连那夜里啼鸣的黄莺都要甘拜下风呢!”珠帘秀本名朱帘秀,珠帘秀是她的艺名。
朱帘秀听了他这番话,微微一笑,正欲答话,外面一阵喧闹,一队舞刀弄枪的士兵闯进戏园,冲到后院,在那里气势汹汹的喝问:“谁是关汉卿,谁是珠帘秀,谁是叶甫深?”
关汉卿迎上去问道:“在下便是关汉卿,是这戏园的主人,诸位军爷不告而入,不知有何贵干?”
为首的刀疤脸瞪了他一眼,问道:“你便是关汉卿?恭喜你啊,阿合马大人有令,老夫人明日做七十大寿,令你们戏班去他府上演戏作贺!”
叶甫深怒目圆睁,问道:“你们家大人就是这般请人的?”
刀疤脸刷的拔出佩刀,将冰冷的刀锋架在叶甫深的脖子上,冷冷道:“爷一向就是这样请人的,怎么啦?!哎哟……”。
他正不可一世,突觉右手一麻,“哐啷”一声,刀掉在地上,捂着右手,在那里龇牙咧嘴。
“哎呦喂,这右手怎么突然疼得这般厉害!”
刀疤脸疼得掉下眼泪来,身子一软,瘫倒在地,几个兵士要扶他起来,都被他一把推开。
关汉卿走上前去,朗声道:“且让在下瞧瞧吧!”
刀疤脸知道关汉卿原本是太医院的名医,医术高超,有起死回生之能,便求道:“好,好,好,关汉卿……不,关大夫……不,关大人,万请救救小的,这疼的实在厉害!”
关汉卿心中好笑,两只手在刀疤脸手上一阵拿捏按摩。
这还真有用,过了一会,刀疤脸的脸上现出笑容,赞许道:“哈哈,不疼啦,关大人,你真是个神医啊!”
原来,张锡风方才施出袖里乾坤的手法,在袍袖中将极小的金针用弹指神通的手法射出,点中了刀疤脸手背的阳溪穴,金针入穴便随血游走,卡在了肉里,自然疼痛难当。关汉卿在给他按摩时,寻机将金针化掉,便不疼了。
刀疤脸刚才疼了好一阵,淌出一身的冷汗来,此刻只好有气无力地道:“关先生,蒙您你治好了我的手,卑职也不敢再行叨扰了,只是上方交代下来的事情,卑职不敢不办!总之,明日您和戏班务必带上您最新的杂剧,去阿合马大人府上替老太太贺寿。倘若不去,阿大人怪罪下来,于先生身上恐怕不是很好看。”
他不无抱歉的说:“关先生,这是阿合马大人亲自下的令,小的只是奉差办事而已,您可休要怨小的恩将仇报。”
关汉卿淡淡一笑,道:“你回去便可告诉你家大人,关汉卿明日定会携戏班的精英到他府上去,热热闹闹的为老太太演上一场大戏。”
“汉卿!”叶甫深想说些什么,但看着这些兵丁手中明晃晃的刀剑,便又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