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千里之外的燕京中都城里,蒙古帝国恢宏的皇宫中,一代雄主忽必烈端坐在龙椅上,正在和他的宠臣阿合马交谈着。

阿合马深深跪倒在地,将两手放于精美的波斯地毯上,一颗硕大的头颅在两掌间连连叩伏,肥胖的身躯和滚圆的臀部也随之笨拙地扭动。

见到这般尊容,内侍和宫女有的偷偷哂笑,有的侧目而视,有的恍若未见。

“爱卿有事就尽管奏来,何必行此大礼?”忽必烈虽贵为一代雄主,见阿合马这副滑稽模样,也不禁莞尔微笑。

“大汗!臣……”阿合马吃力地盘起身来,已满头是汗。

“有些事做臣子的本不当说,但既然大汗要臣如实说,臣便不能不说。”阿合马拐弯抹角,终于绕到了正题上。

“大汗让微臣主掌尚书省,然臣人微言轻,实是难以担此重任。请大汗另选贤能,为国家分忧。”

忽必烈吃了一惊,“你要辞职?是因为安童他们么!”

“微臣不敢对安童大人有半句怨言,但安童大人身边的一干汉儒们确实专与尚书省过不去,政令挟制,人事设障,让臣无从工作,无所作为。”

“两省分立,于国不利。”忽必烈沉思半晌,降下旨来,“着并尚书省入中书省,以阿合马为中书平章政事。”

“臣——领旨!”阿合马志得意满,立即顿首谢恩。

尚书、中书两省合并,表面上是将尚书省并入中书省,实际上却是扩大了阿合马的权力。蒙元朝廷内部汉法派与敛财派的这一轮争斗,以敛财派的又一次胜利而告终。

阿合马叩首谢过大汗的恩典,哼着小曲走出殿外,突然看见一个蓝衣俊俏的青年昂首踏上殿前台阶,脸上顿时现出谄媚的笑容,慌忙抢上前几步,双膝伏拜在地,道:“小奴阿合马恭祝燕王殿下金安!”

原来此人便是忽必烈最为宠爱的儿子,整个孛儿只斤家族都极为爱惜的燕王真金。真金白了他一眼,一脸的轻蔑,没搭理他,径直走进忽必烈的宫殿中。

阿合马望着真金的背影远去,过了好半天才爬起身来,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真金进入殿中,忽必烈见爱子从远方回来,隔着老远就一瘸一拐的迎下了座,边走边叫道:“真金我儿,你可回来了,你额吉这些日一直念着你呢!”

真金见父亲如此惦念着自己,甚为感动,双膝跪倒在地,叩首拜倒:“儿臣参见父汗,愿父汗龙体金安!”

“这又不是上朝,何必行如此大礼。”忽必烈连忙搀扶儿子起来。

真金见父汗一瘸一拐,关切地询问:“父汗,您的痛风之疾还没好么?”忽必烈笑道:“你额吉叫朕少饮酒,少吃肉,朕一直依从她,近来倒也没怎么痛。只是见到我儿神清绢爽的站在朕面前,为父心里实在激动,才又开始痛了。不搭事!”忽必烈着扶儿子来到龙椅上,父子一起落了座,两人便说起治病之事来。

忽必烈轻抚着真金的脊背,关切地问道:“孩儿,你去中原这么久,现在感觉身子好些了吗?”

真金笑道:“父汗,这中原大地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孩儿一去,就遇到一位汉人神医,他用灵丹妙药治好了孩儿身上的宿疾。”

真金一向受到整个孛儿只斤家族的爱护,当时就连伯父蒙哥汗,叔父阿里不哥这两个忽必烈的政敌也很喜爱他。真金天资聪颖,温润如玉,人如其名,可惜不幸身有癫痫之疾,他身上这病一直是忽必烈最大的心病。

听到真金已然痊愈,忽必烈大喜过望,双手紧握住儿子的手,不停地颤抖,老泪纵横,笑道:“甚好,甚好,孛儿只斤家族后继有人,真是长生天庇护,佛祖保佑。”

真金问道:“父汗,方才孩儿见阿合马又在那里鬼鬼祟祟的,不知父汗又给他封了什么官?”

“孩儿,你对阿合马成见太深,他干练有为,颇能办些事情,朕差的就是这样的人才!”忽必烈不以为然。

此时真金正欲向忽必烈告知自己在各地访得的阿合马恶行,见父汗如此态度,便不敢再说。

忽必烈又道:“孩儿,你笃信佛教,偏爱儒术,重用那些汉臣,这些自然都是对的。但你也须懂得为人君主的制衡之道,父汗要一统天下,便要花钱,这钱只有阿合马能替朕弄到,父汗当然要力挺他。父汗老了,这锦绣的江山终究会是你的,到时候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现在则须是父汗说了算。”

听了父汗的话,真金愣住了,他发现自己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以为除掉奸臣阿合马便能万民欢腾,天下大治,不想这理财政策的真正后台竟是父汗。也是,父汗是雄才大略之主,直可与圣祖成吉思汗相比,怎么会被小人轻易蒙蔽!

一时间真金惊得浑身是汗,父汗的身影渐渐模糊起来,连说的话也听不清了。

阿合马出了皇宫,上了轿,坐在椅上定了定神。方才真金对他的态度实在令他胆战心惊。但他想到自己有大汗撑腰,又已将政敌安童架空,掌握了实权,便又洋洋得意起来,靠在轿中唱起小曲来,几个在轿中伺候的小妾很识时务的替他按摩放松,发出一阵嗲声嗲气的娇媚声。

“老爷”“大老爷”“大人”“我的好大人”

香风软语让阿合马暂时忘却了所有的烦恼,他一把将两名小妾按倒,嘴中念叨着半生不熟的汉语,“哈哈哈哈,我的小心肝”,他双眼直勾勾的,很快便投入到紧张的“战斗”中去了。

轿中传出一阵阵呻。吟和娇喘之声。

从伊利汗国远道而来的贡使伯颜来到中都城,第一件事便是去拜见燕王真金。

两个人年纪相仿,却神交已交,虽是第一次见面,却均觉对方气度不凡、容貌端肃,很快便成为交心好友。

伯颜见真金丰神俊逸,脸上却有一股深深的忧郁之色,很是纳闷:“殿下,您有什么烦心的事吗?说出来吧,草原的孩子从不让烦恼埋在心底!”

听着这质朴的话语,真金笑了,他感到这个长着赤红色国字脸、目光深邃明亮的青年很值得他去欣赏和信任。

真金拍了拍伯颜的肩膀,询问道:“伯颜兄,自西征走后,你回过几次本土?”

“这是臣这是第一次回来。”

“你这一路上遇到什么稀奇事吗?不妨说来听听!”真金非常热衷于了解各地的风土人情,作为显而易见的蒙古帝国嫡嗣,他认为这是一门必修课。

“臣在波斯时就听说中土有个大奸臣叫阿合马,祸国殃民,无恶不作,民怨沸腾。臣这次回来,途经了很多部族、州县,无论是汉人还是蒙古人,提起这个名字都是交口大骂。”

“本王之忧,正是因为此贼!”真金矍然而起。

“殿下何不奏明众汗之汗,请旨将此贼明典正法?”

听伯颜提到“众汗之汗”,真金又愣住了。他眉头微蹙,叹了一口气,道:“请旨杀他谈何容易!”

阿合马等色目大臣和汉臣及蒙古开明上层的冲突,表面上是理财和汉法之争,实则也是忽必烈和真金的权力之争。忽必烈虽然爱极真金,决心要将汗位传给他,但在世一天就不愿让任何大权旁落。

真金也是至孝之人,从没有非份之想,但架不住手下的一众汉臣打着他的招牌壮胆。

随着忽必烈的衰老和真金的成长,虽然两人的父子关系依然和谐,但底下早已是暗流涌动。

伯颜是何等聪明之人,早就从真金脸上看出了究竟。

作为伊利汗国的使臣,他不愿涉入大汗和燕王殿下的政争,于是笑道:“燕王殿下,说起来臣在路上倒真见过一个奇人,颇有点意思。这人跟咱们差不多大,但骨骼清奇,气度非凡,很有见识。”

真金也笑了:“这人是不是姓张?”

“殿下认识此人?”伯颜望着真金,有点疑惑不解。

“岂止是认识,说起来他还是孤王的救命恩人呢!他身边是不是有很多漂亮的白衣姑娘?”听到张锡风的消息,真金乐了。

“正是,身边跟着一大群美女!”

“此人才堪大用!”

两人屏退左右,密谈起来。

要说这权力真比武功厉害多了,几千里之外,两个人仅凭几句话就决定了张锡风的命运。

……

对燕王殿下与伯颜的这番对话,张锡风一无所知——他又不是什么未卜先知的神。

他的命运已经被千里之外的人安排好了,此刻却像个傻子一样,在那里笑着。

春风吹绿了杨柳树,张锡风率领着八名美丽的女弟子,骑着马儿,沿着绿树成荫的大路大张旗鼓的前行。他的女弟子们确实赏心悦目,一个个路人都向他投来羡慕的目光,这让他很是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