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重逢

“九叔,九叔!”一个小头目跑了过来,声音中透着惶急。.

“怎么了?”

“您上来看看!“那小头目拉着李过往土坎上爬去:”我刚才小解看到的,好像有人正在往寨子里灌呀!“

“什么?”李过赶忙爬上土坎,往寨子方向望去,只见那边已经升起了数道火柱,直冲夜空,依稀能听到喊杀声与惨叫声。原来风是往寨子那边吹得,众人躲在土坎下面,根本听不到那边的厮杀声,恰巧那小头目小解方才看到。

“谁不遵军令,私下动手?”李过顿时大怒,这正好犯了他的忌讳,若是平日里也就罢了,眼下新败之余人心浮动,便是要借几颗脑袋压服人心也顾不得了。

黑暗中众人面面相觑,相互对视,过了一会儿人群中有人说:“当家的,好像不是咱们的人,该不会是恰好遇到另外一家吧?”

“另外一家?”李过听了一愣,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不过不管是谁,眼下也不是耽搁的时候了,他咬了咬牙,喝道:“点火,随我来!”

当李过冲到寨墙下,惊喜的现寨门已经被打开了,他立即下令留下一半的人守住寨门,自己领着剩下的一半人杀进寨子里去,沿途两侧门户紧闭,不时可以看到横卧的尸体。随着深入,李过越可以确定这应该是另外一股未知的盗匪,也越提高了警惕,他回头压低声音道:“大伙小心了,应该是另外一伙人马!”

与绝大部分当时的村寨一样,这个寨子,进入大门就有一条大路向内,较为贫穷、人口较少的几家住在比较接近村口的地方,而较为富裕、人口较多的则住在比较靠里的位置,而最后则是的几户人口最多、也最为富裕的人家干脆是聚族而居,用高又厚的院墙将自己包围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寨中之寨。当李过快要走到这个腹心区域的时候,听到一个操着官话的大嗓门喊道:“尔等好大狗胆,这里可是云文昌云老爷家的宅院,我家老爷可是万历四十五年的举人。一张帖子递上去,就是总督、巡抚大人都要卖个面子,你们不想活了吗?”

李过听出这呵斥的应该不是自己,而是那股不知名的同行,他回头做了个手势。示意身后的手下向两边展开队形,然后才领着二三十个手下向前走去。他刚走了几步便听到一个米脂口音的男声带着几分嘲讽的口气说:“原来是位举人老爷的寨子,小人失敬了,还请见谅!”

那操官话的汉子却没有听出对方话里的嘲讽味道,气焰顿时大涨,傲然道:“知道便好,还不快滚,不然官军一到,尔等顿时化为糜粉,可莫怪我没有提醒你!”

“那可不行。我等兄弟们口中无食,身上无衣,就算官军不到也是要死的,倒不如在这里拼死一搏。”

“这,这——“宅子里听对方不肯走,顿时又软了下来,强自挺直腰杆问道:”那,那你是要钱啦?“

“不错,要银子,也要粮食!”

“那。那你要多少?”

“不多,不多,外面的那些屋子的价码是每个人一两银子、一匹布、一石粮食!”

“好,好!”宅子里听到对方要价也不高。赶忙笑道:“宅子里也就九十口人,有一半还是女人小孩,可否打个折扣?”

“也好,女人孩子可以打个对折!不过举人老爷这等身份,若是只要一两银子、一匹布、一石粮食就未必看轻了。这样吧,翻个十倍吧。这样才配得上云老爷的身份!“

李过在暗处越听越觉得外边那个米脂口音耳熟,就好像是最为亲切熟悉的声音,听到这里,他再也忍耐不住,快步走出阴影,来到那宅院的门前的空地上,用满怀着希冀的语气问道:“是自成叔吗?”

场中顿时静了下来,那个原本正朝宅院冷笑的人影突然僵硬了起来,在他的身后站着十来个身披铁甲的汉子,听到背后的声音他们都吓了一跳,纷纷转过身来手中的武器直指着李过,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李过的部下见状也赶忙冲了上来,将自己的领挡在身后,眼看一场厮杀就要爆了。

“别动,都不许动,后退!“李过的声音显得有些尖利,他用力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手下,将腰间的佩刀解下丢到一旁,高举双手大声道:”自成叔,是你吗?我是李过呀,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找你!“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里已经带着几分哭音了。

终于那个背对着李过的人转过身来,在他的脸上李过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从面部轮廓来看很像李自成,但是要廋得多,也老得多,这让他犹豫的停住了脚步:“你,你——”

“是我,是我!”那人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现出一种很像笑容的表情:“是我,你自成叔!”

火光下,男人脸与记忆中的容貌重合了,李过心中那道堤坝被激动的感情冲开了一道口子,他冲了上去一把将对方抱住,抽泣着问道:“自成叔,你这些日子都去哪里了,叫我好找呀!”

李自成也已经是老泪纵横,将侄儿搂在怀中,低声道:“哎,我也是找你找得好苦呀!”

两人相拥而泣,过了好一会儿,李过方才挣开叔父的怀抱,笑道:“世间事当真是福祸难知,今天若非遇到官军的船队,我已经和曹操渡河去了山西了。不过这就没法与叔父重逢了。这也好,反正再过几日想必就封河了,咱们从冰面上照样可以去山西!”

“去山西,遇到官军的船队?“李自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起来,他一把将李过推到一旁坐下,问道:”你把今天的情况说我听听?“

李过看到叔父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便将白日里快船撞沉渡船并用火器射杀岸上的人员叙述了一遍。李自成的脸色越听越是阴沉,到了最后默然,半响之后叹道:“想不到刘成的水军现在已经这么厉害了。”

“是呀!”李过叹了口气:“如果大家都在岸上便是拼了性命也要与官军杀个你死我活,可惜他们在水里,我们在岸上。不知有多少弟兄被他们白白打杀。“

“是呀!”李自成叹了口气,问道:“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打算?哎,辎重还有牲口在河边丢的干干净净,还走失了许多兄弟。我打算在附近开几个寨子,补足辎重,待到黄河一封冻就去山西,去跟着曹大头领一起干。“说到这里,李过热切的盯着李自成:”自成叔。我们和曹大头领拧成一股绳,一定能干出一番事业来!“

李自成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心中却在打着自己的主意,被释放前听到的威胁与早日逃离刘成魔掌的渴望在他的心中较量着,让李自成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时间一久,一旁的李过也看出叔父有些不对,低声问道:“叔父,莫非你有什么更好的打算,不如说来听听?”

“这个——”李自成灵机一动,笑道:“我倒是以为不要这么急着渡河为上。你现在兵马,去了曹操那里只怕会被其轻视,不如在这边多破几家村寨,招募兵马,待到势力大了再东渡黄河不迟。”

“迟些渡河?这样不好吧?”白日的惨败给李过的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官军的船队那么厉害,咱们在这边他们不管?”

“你这就不知道了!”李自成笑道:“这里是延绥镇副总兵刘成的防区,他本人领兵去了洪承畴麾下,这一带空虚得很。他的舟师水上虽然厉害,又不能上岸,我们怕他什么。”

“这么说倒是!”李过点了点头。随即脸上现出一丝羞愧之色,吞吞吐吐的说道:“只是我手下只有两百多人,又对这一带的民情不熟,只怕没那么容易破寨子。“

“无妨!兵少用计便是!至于民情——“李自成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在李过面前展开来:”这上面是附近几个州县富有钱粮的缙绅的村寨的地点,这些缙绅个个为富不仁,破了便是为民除害!“

“若是如此,那可太好了!“李过闻言大喜,他接过那张纸细细一看,果然上面详细记载了二十多个村寨的地址、人口数量、村中缙绅的性格弱点、甚至连村寨的结构、易于攻破的地点。适合的进攻战术都有详细记载,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心血。

“叔父你好厉害!”李过敬佩的看着李自成:“有了这个,拿下这些寨子不过是探囊取物,您能回来,一定能带着我们创下一番大业!”

甘泉县,三边总督行辕,书房。

洪承畴拿起一份帖子,打开一看白皙的脸庞上已经现出一片的红晕,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暴怒的前兆。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低声道:“你们都退下吧!“

“是,大人!“屋内的书童与侍从都退下了,书房只剩下洪承畴一人,他再也按捺不足自己的情绪,将那帖子狠狠往桌上一拍,骂道:”无知鼠辈,国事皆为汝等所坏!”

洪承畴如此愤怒的原因很简单,这份帖子乃是宜川等地数十个当地缙绅联名的,声称当地流贼横行,抢掠了他们的家宅,要求官府出兵讨伐。这数十个缙绅要么自己有功名在身,要么是有兄弟子侄在朝中围观,各种同年、同乡、同僚的关系更是盘根错节,可以直达天听,以明代末年的政治环境,哪怕洪承畴身为帝国在西北的最高军事统帅,也不可能漠视这份联名帖子,不然说不定哪天自己就栽在上面了。可是眼下林丹汗破边的问题却是第一要务,这个事情要是处理不好,自己步前任杨鹤的后尘也不是不可能。洪承畴原先计划让刘成先去稳定形势,待到处置完流贼的事情,再前往固原,督领各军解决林丹汗的事情,不过从现在看来,形势已经不允许这么做了。

洪承畴回到几案前,左思右想,权衡利弊,最后得出结论唯一的解决之道就是给予某人节度诸军的权力,让他统辖诸军,主持与林丹汗的战事,好让自己全心全力在这一代解决残余的流贼。洪承畴考虑了好一会儿,最后决定选择同州兵备道吕伯奇前往,巡抚宁夏,他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很简单,眼下在宁夏明军中战斗力最强,人数最多的就是刘成,两军相争,将帅不和乃是大忌。洪承畴也知道刘、吕两人的关系好到刘成愿意为了让吕伯奇升官掏钱向自己行贿的地步,那吕伯奇当了统军大帅,刘成肯定会拼死杀敌的。

想到这里,洪承畴立即取来一张信纸,挥毫在上面写道:“原同州兵备道吕伯奇,娴于军事,知晓兵机,屡破流贼,今插汗虎墩兔入寇于外,流贼跳梁于内。臣请以吕巡抚宁夏,督领各军?……”他文思敏捷,不过片刻功夫便将这封折子书写完毕,稍稍一看并无犯文字忌讳上的错误,便沉声道:“来人!”

“大人,有何吩咐!”

“你将这份折子送到何师爷那里,抄录一份后用印!”

“是,大人!”

灵州,延绥副总兵行辕。

“呵呵!”正坐在几案前阅读刚送到的塘报的刘成突然笑了起来:“洪制军果然是聪明过人,连这样的法子都让他想出来了。“

“什么法子?”一旁的敏敏好奇的问道,刘成将塘报递了过来,她接过一看,突然笑道:“同州兵备道吕伯奇?让吕伯奇来巡抚宁夏,督领诸军?洪督师不是开玩笑吧?让这个老头儿来和林丹汗打仗?刘成你还说他聪明?“她对吕伯奇如何当上这个同州兵备道的内情可是清楚的很,自然不会认为对方是督领各军的好人选。

ps:闲扯几句,有些读者问韦伯为何不在关中修水利种田,原因很简单,刘只是武将,不是军阀,在明的统治秩序没有崩溃前,他很难触动土地制度这根红线。土地制度在封建社会是极其敏感的东西,你不杀的人头滚滚,就别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