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1 吞噬
周游安静地躺在棺材中，手腕伤口流出的血染红了他衣裳，也浸湿了包裹他的白纸。
“周游，你怎么样了？”
耳边，传来宋康仁焦急的声音。
周游猛睁眼，从棺材里坐了起来。
“啊……”
动作太快太迅猛，扯着手腕伤口有些疼，失血过多让他全身无力，嘴唇和脸色变得煞白一片。
“我……又活过来了？”周游不敢确定的四周望望。
还是画中画里的小院，三口棺材摆放整齐，宋康仁和马晓欣二人尸体一个在左，一个在右，闭着眼安静地躺着。
“你真的醒了……”宋康仁不敢置信地睁大眼，“没想到血染画真的有用。”
之前被砍掉的左手，依然在，身上除了右手手腕上的被割出的伤口，没有别的伤。
“真的恢复了！”
周游伸个懒腰，身上没有由来的舒爽。
还是做人舒服！
周游甩了甩手，抛掉身旁被血染红的纸，从身上扯下一块布裹紧手腕上，简单处理伤口，有些吃力地从棺材里出来。
这是近五天里，第二次躺棺材，最近和棺材杠上了？
“水是画的克星，没有水，退而求其次用血。周游，没想到关键时候，你脑子挺够用的。”宋康仁好不吝啬地夸奖周游。
周游笑笑，被宋康仁夸，还是觉得挺舒服的。
“好了，别夸了，你也动手吧。赶紧复活，寻找出去的办法。”周游说道。
宋康仁点点头，随便表情变得猥琐，双手一阵比划，“要不你再贡献一点血，顺便帮我……”
“你这不太合适吧？”
宋康仁笑笑，略显尴尬，片刻后学着周游的行为，在自己棺材里的尸身划出一条口子，血很快毁掉他的画。
在等宋康仁醒过来的时间里，周游缓缓来到屋里，寻找从画中脱离的方法，当看到书案上的长画之后，有一瞬间的呆愣。
半响之后，周游忍不住冲自己一声低骂。
“怎么那么蠢？明明已经确定血能毁画，为什么还要让宋康仁多此一举，做复活自己的事情？只要将血滴满书案上的长画，毁掉画，很快就能脱离这个囚笼。”
周游回到院子里，宋康仁画中形态已经完全消失，棺材里白纸上的画像也变成了一片红。
很快，宋康仁苏醒，周游依在门框上，看到他缓缓走出棺材，不疾不徐道：“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不过为了你的身体着想，在我说之前，你最好先找个位置坐下，或者靠一下也行。”
宋康仁一脸疑惑地看着周游，因为复活，他虽然因为流血过多有些虚弱，但脸上含笑，看起来心情不错。
“什么事，你说吧！”宋康仁无所谓道。
周游眼光往屋内瞟了一眼，说道：“书案上那副画，一直以来就是它将我们囚禁，用血毁掉它，我们就能出去了。”
宋康仁第一时间没能听明白周游画中意思，无所谓地回道：“这有什么，再放次血呗。”
说罢走进屋，看到书案上宽一米左右，长超过两米的画，顿时腿上一软。
好在周游及时扶着他，免于摔倒。
“在画中囚禁太久，智商也随之被囚禁了吗？”
周游和宋康仁对视，表情纷纷变得绝望！
不过，事已至此，没有挽回的余地，只能再出点血……
周游二人稍作休息之后，纷纷掀起衣袖，在另外一只手腕上割下一刀，血从伤口滴下，落在画上，被血浸染的地方，画案渐渐消失。
面前的场景随之开始变得模糊、透明，古色古香的木屋逐渐变成了砖墙，院子化作广场……
无论一开始将周游几人囚禁的画，还是后来找到甄老太的画中画，两幅画相辅相成相连接，一副被毁，另一幅随之化为乌有。
天空，一轮下弦月泛着微弱的光晕，几颗星星若影若现。
广场周围，路灯明亮，甚至有些刺眼。
不远处的人家，灯光闪缩，从中传来争吵声……
闻着清新的空气，感受着冬夜里的凉风，一时之间，周游二人竟有些抑制不住地情绪激动，纷纷湿了双眼。
比当初从地狱回来，更加激动。
这就是死里逃生的感觉！
“我……怎么在这里？”
忽然的，马晓欣声音传来。
周游回头，马晓欣躺在不远处的地上，缓缓坐起来，手捂着头，表情难看。
“晓欣……”周游朝马晓欣小跑而去，“你醒了？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刚才一直处在震惊中，完全忘了马晓欣的存在。
马晓欣摇了摇头，“还好，就是头，有点疼！”
说罢看向四周，不觉皱起眉头：“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会躺在地上？”
“这里是丰麓寺外的小广场，你忘了吗？”周游回道。
马晓欣再问“我……怎么回来了？”
“我们把画毁了，我们活过来的，也回来了。”周游简单解释。
马晓欣仿若听到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表情变得狰狞。
“快起来吧，地上凉！”周游伸手，想将扶马晓欣，被马晓欣一把甩开。
“离我远点！”马晓欣声音里带着怒气。
“我们已经了回到现实世界了，现在的你是真实的，不再是画中人……”宋康仁解释，被马晓欣冷冷打断：“我什么时候让你们带我回来了？”
宋康仁歪着脑袋看马晓欣，“小姑娘，我们帮了你……”
“我没让你们帮我！”宋康仁的话，再次被马晓欣打断，“多管闲事！”
她的眼神看起来又冷又犀利。
马晓连续的打断，让宋康仁有些不舒服，不觉加大声音抱怨：“怎的不知好歹……”
周游忙在宋康仁手臂上拉了一把，宋康仁自觉地后退，远离马晓欣。
“晓欣，我……”周游上前，想要解释，被马晓欣冷冷喝住：“闭嘴！”
“我想说……”
“我让你闭嘴是不是没听见？走，走开，我不想见到你！”
马晓欣与周游二人一样，身体被甄老太作画，忽然间醒来，她无法接受。
而且，为了留在画中，她‘杀死’周游，在她心里，早已认定‘只要死亡，就会留在画中，永远出不来’。
可是如今，她所有的认定被打破。
回归现实，不得不面对‘自己因为一时的私心被甄老太蛊惑，从而做出背叛周游’的事。
拿匕首刺穿周游心脏的事情，来回不停地在马晓欣大脑中闪烁，像放电影一样。
她不敢看周游，只能用冷漠掩饰心中的痛苦。
“对不起，我背叛了你，也辜负了你，以后，再无颜面对你！”马晓欣转身背对周游，心中低语，两行眼泪滑落。
“你去哪？”周游对着马晓欣背后问道。
“不知道！”马晓欣回答。
“你现在刚变成试验人，如果随意走动，被别的试验人发现，会很危险的。”周游跟上，意图阻止马晓欣。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管好你自己吧！”马晓欣甩开周游，言语冷漠。
“马晓欣！”周游一声大喝，马晓欣并未停下。
“我想告诉你：昨天在画中，你对我用刀子，其实并没有杀死我，只是暂时的昏迷，被甄老太带走，炼制成了画中人。”周游知道马晓欣在抗拒什么。
马晓欣顿了一下，并未做声，继续往前。
“我知道你喜欢画中远离世俗的生活，但画中世界都是假的，是被甄老太操控的虚拟世界，一旦画被毁，那种生活随之瓦解不复存在，你也极有可能随之烟消云散。如果你真喜欢不被打扰的生活，我想办法帮你找一个世外桃源……”
马晓欣停了下来，背对着周游拒绝道：“不用了！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马晓欣……”
“你给我站住……”马晓欣转过头，大声喝道：“你别跟着我，也别管我，看到你的脸，我只会感觉内疚、无地自容，如果你真的为我好就让我离开。”
“但是……”
“你是试验人，宋康仁也是试验人，你们都是从实验室出来，一步一步成长，一步一步壮大，我自认为我并不比你们差多少，你放心，我会过的很好……”
马晓欣的声音有些哽咽，她抹了一把眼睛，深吸口气，再道：“相信过不了多久，我就能和你们一样，到时候，我会再回来找你的！”
说罢，马晓欣再次转身离开。
这一次，周游没有追上去。
她的背影是如此寂寞，却又如此倔强。
“你，真的不打算追上去？”宋康仁不知不觉从身后走来，站在周游身边，低声问道。
“不用了！”周游摇了摇头，“走吧，回去了吧，失踪这么久，云舒他们肯定找疯了。”
“嗯！”宋康仁点头，随即一声惊呼：“完了完了，我无故旷工这么多天，工作肯定保不住了！”
周游这才想起来，宋康仁是医生。
从之前的地狱二十天，到这次画中世界，前后近一个月，对于他这种正常工作体制的人而言，饭碗估计是保不住了。
“我是为了你才旷工这么久，如果这次被医院开除，你以后得负责我的生活。”宋康仁把着周游的肩膀。
“行！”周游点头，“反正你是试验人，不需要吃饭、喝水，好养活。”
“好，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
半个小时之后，汇阴路理发店外，云舒和唐正不停徘徊。
十多分钟前，周游给云舒打电话，告诉她自己将回家。
自周游失踪后，一天多时间，云舒和唐正四处寻找，但是一直没有结果，二人快急疯了。
忽然接到周游的电话，云舒和唐正立马赶回理发店，期待着周游的出现。
不多久，一辆出租车在店外停了下来，周游从车上缓缓下来。
云舒高兴的像个小孩，朝周游狂奔而去，一把搂住周游的脖子，像个树懒一般吊在周游脖子上。
唐正想要冲上去抱周游，被云舒抢先，张开的手不知往哪里放。
“你去哪了，这么久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害我到处找你。”一边说，云舒眼泪流了下来。
“是啊师傅，以后出门一定要告诉我们一声，找不到你我们都快疯了。”
周游将云舒从脖子上‘取下’，笑道：“遇到了一点意外，不过现在都解决了。”
云舒吸了吸鼻子，委屈道：“你答应我，以后不管去哪，都要带着我，不许丢下我一个人。”
“好好好，我答应你！”周游笑着，反手分别搂着云舒和唐正的肩膀，道：“走吧，上车，我带你们去个地方。”
“去哪？”云舒和唐正几乎同一时间发问。
“去了就知道了！”
“哦！”
出租车启动，原地掉头，往来的方向去，开到十字路口时，远远开来一辆车。
两辆车交汇，各自将远灯换成了近灯，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的二人，从云舒眼前一闪而过。
云舒，长期生活在地狱里的绒貂，不仅有很强的洞察力，视力也比一般人和鬼邪强许多。
就算只是一瞬间，她还是看清楚了那两个人的样子。
“周游，宋医生……”
云舒立马坐直了身体，回头看，车牌很熟悉，是宋康仁的车。
忽然之间，云舒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你……不是周游！”
云舒看着面前的周游，忽然心跳加快。
刚才，因为重逢，她并未察觉出面前这个‘周游’的异常，现在再看，他身上没有半点周游熟悉的味道，也没有试验人的味道。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装成周游？”
一旁唐正不知何意，问云舒道：“你说什么？他怎么不是师傅？”
云舒并不搭理唐正，盯着‘周游’的眼睛瞬间犀利。
“呵呵，我怎么不是周游，我就是他啊！”‘周游’笑道。
“你不是他！”云舒近乎一字一顿地说着，手指握成抓，瞬间逼近‘周游’，一手压在他胸口，一手掐住他的喉咙。
“说，你到底是谁？”云舒的眼睛，在黑夜里发着淡淡绿光，像凶猛的野兽。
这是唐正第一次看到云舒这样的表情，吓得抖了一下，身体不自觉往后缩。
“云……云舒你干什么，他是师傅啊，和师傅长得一模一样。”
云舒并不理他，掐着‘周游’脖子的手用力，“回答我，你到底是谁，再不说就别管我不客气了！”
“哈哈……”‘周游’忽然发出一声大小笑：“你这只小妖，没想到让你看出来了！”
云舒眉头皱得更紧。
唐正吓得身体不自觉抖了一下。
“你……你真的不是师傅，你是谁？你想干什么？”唐正紧张道。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只是请你们……去喝杯茶！”‘周游’不疾不徐道。
云舒眼神有片刻的闪缩，忽然一声大喝：“停车！”
车，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想反的，似乎有意在加速。
“我说停车，我要下车，听见没有？”云舒单手掐着‘周游’的脖子，腾出一只手伸向驾驶座，拽着开车人衣服用力一拉。
很轻盈，超乎人的轻盈。
云舒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掐着‘周游’脖子的手用力……纹丝不动。
这样的力道，如果是人，已经被扭断了脖子，如果是鬼物，也早扭曲变形。
“哈哈……”‘周游’再次发出大笑声，声音洪亮且充满魔性：“上了这辆车，就别想再下车！”
“这辆车，也不是真的车，开车的人不是普通人，像纸片一样……”
云舒心忽然冰凉一片……
……
宋康仁和周游自己驱车回理发店，在十字路口与云舒二人乘坐车辆交汇，然后各自朝相反方向驶离。
片刻之后，周游二人回到汇阴路。
久违的街道，久违的家。
已经多久没回来过了？
一个月？
对，上次离家是因为阿罗王罗刹，他唆使所有和他有过灵魂契约的人来理发店堵周游，被周游几人逃走后便发生了坠潭水，入地府的事。从地府回来，又被困画中。
一来二去，花了不少时间。
再回到熟悉的地方，周游心中久违的开心。
打开车门下车，店铺门开着，灯光洒出来，照亮街道。
“云舒？”周游一边朝屋里去，一边喊着。
店内没有人，楼上没有人，隔壁王守义大师店也没人。
“那只小妖去哪了？刚才不是在电话里哭哭啼啼的说在店里等着你回来吗？”宋康仁跟在周游身后，嘴里小声嘀咕。
“是啊！”周游应道，又喊了几声云舒和唐正的名字，得不到回答。
周游拿出手机，拨打熟悉的号码，“无法接通！云舒和唐正的手机都打不通！”周游收回手机，开始有些担心。
“不应该啊，那只小妖知道你回来高兴得跟个什么似的，应该不可能躲起来，还关掉手机，跟你玩什么失踪的游戏，除非……”
话说一半，宋康仁忽然停了下来。
周游看向宋康仁，二人对视，一种不祥的预感蔓延。
“他们……被人带走了，刚才那辆出租车……”宋康仁一声低语，随即喝道：“走，上车！”
来不及关灯，也来不及锁门，周游二人才下车，忙又上车，朝着来的方向开去。
夜，不知不觉已经很深。
半空中的月亮，不知何时悄悄躲了起来。
静谧、暗黑的夜空，像一头猛兽，正在吞噬着整个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