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钱和命哪个重要?

村长先是一愣,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围在四周的村民全都哄笑起来,他们看笑话一样指着跪在地上的男人。

秦岭跪在那里,垂着手,耳朵嗡嗡的,被各种声音充斥着,大脑一片空白,不愿去想任何东西。

像溺水的人被摁进水里,一瞬间的窒息,四肢缓慢而又无力的挣扎。

直到某一刻,一具温软的躯体挣脱村长扑进他怀抱,他才醒转过来。

云衡冲过来抱住他,用尽全身力气将他从地上拽起,她拼命的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秦岭像具行尸走肉一样被云衡拉起来,刚开始没什么反应,渐渐地,云衡捧住他脑袋,脸上全是泪水望着他。

他的瞳孔渐渐聚焦在她身上,她不停地对他说对不起,而他被她紧紧抱着。

这个世间,有这样一个牢牢牵挂自己的女人,她在乎自己的安危,在乎自己的信仰,在乎自己的尊严,她聪明又倔强,她美好又痴情,她给他希望的光芒。

半晌,秦岭眼里映着火光,熊熊燃烧的火把在眼睛里越来越暗,像是有另一团光将它们掩盖住,到最后,他的眼里铺天盖地都是这种奇异的光。

秦岭终于开了口,嗓音近乎嘶竭:“云衡,我没事,我很好,你不要哭。”

他摸摸她的脸,把眼泪拭掉:“你看,我现在好好地,别担心我,嗯?”

云衡看他的眼神,扑哧笑了,她很认真,一字一句道:“秦岭,我这辈子欠你的。”

秦岭摇头,很没头没脑地说一句:“你不欠我,是我欠你的。”

村长打断他们的话,走上前来,拿枪指指秦岭:“小子,算你是条汉子,刚才你踢我那脚就算了了。不过,还有别的账没算呢。”

秦岭扭回头,漆黑的眸子冷冷看他:“你想做什么?”

村长呵呵笑起来,往后退几步,问村里的人:“这些年,你们觉得生活怎么样?”

村里人点头:“过得好啊,比以前种地轻快多了,赚的钱还多,就是没地方花。”

村长笑了声,阴鸷的眼神看秦岭跟云衡一眼,又道:“那你们想过回以前上山打猎、下山种地的苦日子吗?”

一名村民摇头:“鬼才想过那种苦日子,现在每天吃吃喝喝的多好,要是再回去种地,还不如杀了我呢。”

其他人附和:“是啊,村里的地收成差,还年年暴雨,我们都没有活路。”

“是啊,现在跟着村长做大买卖,赚得多日子过得舒服,我儿子以后也要继续干。”

村长十分满意地点点头,随后眸光冷下来,言语也锋利:“那么现在,有两个不速之客从外面跑进我们村,想要毁掉你们的好日子,你们,答应吗?”

村民集体敲棍叉:“不答应!不答应!不答应!”

云衡气急,骂村长:“你他妈的贩卖毒品,毁了多少家庭、毁了多少人的前途,你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会遭报应的!”

村长笑道:“两位,我遭不遭报应可轮不到你管,那是佛祖的事情,但现在你们要遭报应了吧?”

说完,村长看着村民们:“这件事情我早就对村里讲过了,的确是违点法,但绝没有她胡说那样伤天害理。咱们做的是两厢情愿的买卖,咱们这边愿卖,外边有人愿买,有什么错吗?”

村民们看着云衡:“是啊,外面要是没人愿买,我们的买卖早就黄了。真有你说的那样伤天害理,哪会有人傻到天天买这东西害自己,那不是傻子吗?”

云衡呵的笑了,对这些村民说:“你们知不知道,村长贩卖的这些毒品,能害死你们全……”

村长忽地大声问起来:“这两个人就是在外面生活不下去,眼红咱们村的好日子,想过来分一杯羹的。我不答应他们,他们就想毁了咱们的好日子,你们说怎么办?”

云衡眼睛瞪直了,秦岭也难以置信看着村长,不敢相信他会这么说。

村民喧哗起来,有说打一顿的,有说把他们锁在村里做苦力的,也有说饿他们三天赶出村去的。

最后,村长看其中村民一眼,使了个眼色。

紧接着,原本有些吵嚷的村民里不知道谁喊了句:“杀了他们!!!”

所有人一瞬安静下来,面面相觑,想要找出刚才是谁喊话。

默了几秒钟,有人小声说起来:“不杀了他们,等他们走了,还会回来祸害咱们村的。”

“是啊,咱们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不能就这么给毁了啊。”

“这些人怎么这么讨厌,非要来咱们村找麻烦,就这么见不得我们好吗?”

云衡眼神冰凉看着这些人,又看了眼抱肩笑的村长,说:“你今天敢杀我们,我爷爷踏平了你们村!”

村长不以为意的耸耸肩膀,蹲下来,平静迎视她的目光:“整个清水村都是我说了算,让你们两个消失在村里,有谁敢说出去?又有谁知道你们两个来过村里?或者说,今天村里来过人吗?”

村长的目光朝村民看过去。

村民们躲开他的目光,唯唯诺诺摇头:“没来过,村里没来过外人。”

村长说:“那我现在再问一遍,有人想来毁了我们的好日子,该怎么办?”

村民们声音稀稀拉拉,却很一致:“杀了他们!”

村长嗓音拔高一大截:“怎么办?”

村民们齐齐举起手中的棍叉,喊起来:“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村长得意的朝秦岭跟云衡扬扬下巴,那意思像说,看到没有,村里人只听我的,我是这山里的王,我是真正的主宰,你们的命运掌握在我手中。

秦岭额头青筋跳起来,拳头攥得死死的,随后又松开,抓住云衡的手腕。

云衡主动靠近他,两人背贴背,看着周围这些眼睛瞪得血红的村民。

秦岭看到,这些村民眼前的黑雾更浓重了,完全遮住了人性那点光。

他看到,整座清水村,整个盲山,在火把的映照下,天空是大片黑云,这里变成了地狱。

这些村民统统被地狱里的魔鬼附身,他们眼前缭绕的黑雾是魔鬼的象征。

在这个地方,黑白颠倒,无法无天,一只真正的魔鬼只手遮天。

你们真的没有一点点良知与怜悯了吗?

为了你们那所谓的好日子,就可以这样公然剥夺两个人的生命吗?

是金钱至上还是生命至上,为了前者,你们甘愿犯下这滔天的罪恶吗?

这是人性的另类昭揭,还是说,人间本就这样,金钱、权势、暴力,可以让一整个村的人蜕变成地狱里的妖魔?

那么,

解救这些愚民还有什么意义?

打掉盲山的毒窝有什么意义?

与金钱规则抗争有什么意义?

这样的话,

就什么都不要做了吧?

“不——”

村民后方响起一阵骚乱,一个女人跌跌撞撞挤进来,扑通跪倒在村长面前,哭着说:“村长、村长你放过他们吧,不要杀人了啊村长,放他们走吧,他们不会再来了,村长,咱们作的孽已经够多了啊,不能再干这遭天打雷劈的事了!”

村长鄙夷的看着抱住自己小腿的刘寡妇,拼命挣脱开,然后一脚把她踹倒:“你一个臭婆娘,懂个屁,这些人是要害咱们过苦日子的,留不得!等他们出去叫警察来,你们连苦日子都过不了,直接去坐牢了!”

刘寡妇哭着摇头:“不、不是这样的,我知道你们做的什么买卖,那种白色的东西叫海|洛因,那玩意儿比鸦片还狠啊——”

她流着泪看周围的村民:“鸦片、鸦片你们知道吧?咱们中国的老祖宗就是被那东西祸害得亡国了啊!”

其中一个发际线很高的村民挠挠头:“从小在村里长大,没念过书,啥是鸦片?”

云衡凉笑一声,拳头打进泥土里。

秦岭无声看着所有人,像看马戏团的猴子。

刘寡妇说:“那天、我看见扎西的车上落下份报纸,我就拿过来看,你们知道我看见什么了?那上面白色面粉一样的东西,不就是你们卖的货吗?报纸上写,那东西被人乱卖,吸一次就上瘾,很多人为了买它,连自己老婆孩子都不要了,那些年纪轻轻有前途的小伙子小姑娘们,为了买它,甚至去卖血、卖|身,他们都疯了啊!”

村长嗤笑一声,说:“那是他们自己乐意,我们又没拿刀逼着他们买,对吧?”

村长看着村里其他人。

村里人纷纷点头:“就是啊,我们都是凭良心做买卖。”

刘寡妇还要说什么,村长将她踢开,对村里人讲:“现在这两个人留不得,你们杀了他们,村里就没有后患了,你们可以继续过自己的好日子。这两个人死在村里,我不说你们不说,不会有人知道的。”

村里人举起手中的棍叉,开始朝秦岭跟云衡围拢上去,秦岭将云衡紧紧护在身后,眼神冷漠盯着这些人,喊道:“纸是包不住火的,你们今天草菅人命,总有一天东窗事发,不要乱来!”

村长挑挑眉毛,对村民喊:“只管打,法不责众,真有一天事情败露了,能判什么罪?”

村民们七嘴八舌的讨论:“是啊,咱们这么多人打,最后谁把他们打死的都不知道,咱们都不知道,法律又能知道谁打死的呢?”

“哎,赶紧上吧,这俩王八犊子,差点要害死咱们。”

“就是,以前种地的时候冬天饿得没饭吃,政府管过咱们?好不容易自己过上好日子了,还有人眼红,真当该死!”

刘寡妇又疯狂扑到村长脚边,哭着喊:“村长,村长你放了他们吧,就算把他们锁在村里也行啊,我养着他们,不要杀人啊——”

村长一脚把她蹬开,暴喝道:“你懂什么?你的事情我还没和你算清楚,勾结外人,吃里扒外,你也该死!把他们锁在村里,有天跑了怎么办,村里出任何事情都是毁灭性的,全村人的好日子没有了,这责任你担得起?”

这时候,不等刘寡妇再说话,村长直接下令:“你们一起上,乱棍打死他们,谁第一个打,我赏一万块!”

这句话一出,村民们骚动起来,开始挥舞着棍叉朝秦岭打来,秦岭拉着云衡侧身避过,一脚蹬过去,把棍子踹断。

村民们有些束手缚脚,团团围着他们,不时拿棍叉试探。

村长急了,声音拔高一度:“第一个打的给五万块,其余人打一下给一万!”

像油锅里的热油沸腾起来,村民们眼前的黑雾似乎更浓重了,浓重得像凝结成某种有质量的沉甸甸的实体,陡然散发出慑人的压力。

他们的眼睛都红了,高高举起棍叉,嚎叫着扑上来。

棍子、农叉、锄头,所有人举着武器,围着秦岭和云衡打。

秦岭仓皇拉着云衡躲避,矮身在人堆里冲撞几下,人群如铜墙铁壁,堵得死死的。

刚开始躲过去几下攻击,慌乱中,秦岭跟云衡身上都挨了几下打,秦岭用手臂死死护着云衡,却被人用锄头狠狠敲一下,整个人疼得青筋都爆起来。

这时候,刘寡妇突然从地上爬起来,疯狂挤进人群,哭喊着:“不要打了,你们不要打了,这是人命啊、人命啊——”

然而,没有任何人听从刘寡妇的劝说,不知道是为了所谓的好日子还是为了所谓的打一下给一万,所有人都争抢着往前挤。

刘寡妇尝试去劝说一名村民,却被对方一把推开,刘寡妇倒在地上,见秦岭和云衡身上疯狂落下棍棒,连滚带爬扑过去,挡在他们身上。

她哭着喊:“你们住手、住手啊!不要杀人了,你们作的孽已经够多了,会下地狱的啊!”

她大喊着:“这是人命啊!!!”

紧接着,声音戛然而止。

村民们狂热又有些麻木往前挤着,挥舞着棍叉一下一下打着挡在两人身上的刘寡妇,事已至此,所有人都已经失去理智。

人性的最后一点光彻底泯灭。

云衡被秦岭护在身下,刘寡妇又把两个人护在下面,三人便是以这种姿态承受着一群被金钱蒙蔽成魔鬼的人的击打。

直到某一刻,一滴血从上面滴落,砸中云衡的眉心。

她眼神怔怔的往上看,她看到一张满是血污的脸对着自己,在血污下面,刘寡妇的眼睛布满希冀的亮光,死死盯着秦岭跟云衡。

刘寡妇的额头不知被谁用锄头砸一下,凹下去一大块,触目惊心的伤口不停往外流血。

她几乎用尽全部力气,对两人说完最后一句话:“你们……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一定要把这里的事情告诉外面……让外面的人……不要再买这些害人东西了……让太阳、照进来啊!!!”

说完,刘寡妇的手从上面垂落。

云衡眉心那滴血静静躺在那里,鲜艳而悲壮的凝住。

轰隆隆——

一声惊雷炸响,起风了、下雨了。

闪电照亮半边天空,照亮整座盲山,照亮某间房那尊光芒普照的金佛。

这一束天光,无边无际的照亮黑暗,照亮这些疯狂的村民丑恶嘴脸。

所有魑魅魍魉,在这束光下,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