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新年快乐,云衡

2016年的最后一晚,整个世界似乎都有些蠢蠢欲动。

秦岭拿上礼物从店里出来,路上到处洋溢着喜悦的氛围,一整条街的商店都播放着HappyNewYear的英文歌。

新年前夜,不少年轻人从秦岭身边走过去,嘴里小声议论着晚上去哪里跨年。

“来我家打游戏吧,然后我们一起去天台放烟花迎接新年。”

“打游戏多无聊,我们去KTV嗨一晚上吧!”

“去电影院看《你的名字》吧,最后一月忙期末考试都来不及看……”

年轻男女们热烈讨论着,叽叽喳喳从秦岭身边走远。

秦岭想了想,嘴角向上扬起,钻进了车。

汽车发动,一路驶向云衡所在的1号勘测点。

路上,板结的盐壳无边无际排布在苍茫大漠里,此起彼伏。

就像是灰茫茫的海面,卷起大朵波涛,而这片波涛又突然在某一个瞬间凝固了,于是呈现出某种亘古不变的死寂。

车窗外的这片荒漠只是罗布泊广袤地域的冰山一角,再往云深处,那里是可怕的无人区,有风暴、沙尘、冰雪、洪涝,所有能想象到大自然最可怕的一面,在那片无人区都会展现出来。

罗布泊不再是一片湖,而是一片死去的沙海,虽然寸草不生、禽兽尽绝,却在起伏的盐壳中呈现出巨大的动感。

western计划1号勘测点,

人群气氛有些凝重,

压抑到冰点。

近几天一号勘测点的开发工程进行得十分顺利,已经在旧矿址的基础上向地下挖掘超过二十米深度,工人们每天往外运沙,往里搬运木材砖石,一切有条不紊。

直到今天,在公历新年到来的前一天,所有工人都停止手头的工作,七嘴八舌的围在一个矿坑前面,似乎在议论什么。

他们脸上表情出奇地一致:恐惧。

云衡喂完她的骆驼回来,远远就看见这边挤得水泄不通,正要从身边抓过一个人问,一扭头看见负责安保的蓝天集团负责人张青带人慌慌张张赶来。

很快,保安们在矿坑前面拉起一条黄白相间的警戒线,然后开始往外疏散人群,从人流的间隙里,云衡看见张青神色凝重,带着保安里里外外忙碌。

从警戒线里扶出来一个工人,身上的工装沾了不少泥,保安将他扶到路边的石头坐下,然后去给他端水。

工人战战兢兢捧过水咕咚灌下去,两只手哆嗦得厉害,云衡见他眼神发直,抖得跟筛子一样。

她走过来问:“里面出什么事情了?”

工人抬头看她一眼,使劲呼吸了几次,仍是有些不利索地说:“见、见鬼了,矿坑死人了……土地爷发怒了、这块地,挖不得呀!”

云衡心一沉,果然跟自己想的一样,出了大事。

她低头看看已经吓得胡言乱语的工人,对保安交代:“先扶他去休息,不要让他跟任何人接触,等事情搞明白了发一笔慰问金让他走吧。”

说完,云衡拔脚往警戒线过去,远远听见警戒线里的白色小屋传来张青破口大骂的声音。

一向沉稳镇静的张青忍不住爆了粗口,同时也显示出他目前极其暴躁的情绪,他负责安保的1号勘测点闹出了人命,这是要被上级狠狠责问的,而且这条人命……十分惨。

身边是匆忙进出的保安人员和工地负责人员,一支临时组建起来的队伍正忙着给事故矿坑拍照、记录、存档,张青皱眉头在指挥他们,叮嘱不要破坏现场,一度十分拥挤。

死在矿坑底下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当时他负责这处矿坑的地下作业,下去之后迟迟没有动静,于是候在上面的同伴下去找他,却没想到最后发现的是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尸体被人打捞上来,全身的皮肤已经被剥掉,浑身血淋淋,甚至能看到几处不太清晰的血管。

从咽喉到腹腔部更是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能看到里面的肾脏还有肋骨等器官,场景十分惊悚。

云衡看到尸体的一瞬间,浑身鸡皮疙瘩都跳起来,不经意的剧烈抖了下。

张青回过头看他,说道:“太血腥了,你一个女学生进来凑什么热闹。”

云衡深吸一口气,问:“有什么结论了吗?”

张青说:“初步估计,这人是在矿坑下窒息死亡的,窒息原因还不清楚,保安里有当过兵的,判断不是机械性窒息死亡。

根据第一目击者的描述,死者死亡还没有超过六个小时,从咽喉到腹腔部的口子也不像是利器切割导致,无法确定是否他杀。

为了避免造成队伍恐慌,我会对外宣称是一起普通的遇难事故,然后继续暗中调查。”

云衡哦了声,绕开张青,走进去观察死者。

她看见尸体腹腔的恐怖创口,看见一块块被生撕开的肌肉和皮肤组织,看了一会儿,又扫视着满矿坑触目惊心的血迹,突然强烈的恶心感涌上来,她猛地推开张青捂嘴跑出去。

一路踉跄着跑到卫生间,云衡掀开马桶盖就吐出来。

残暴、血腥、惊悚。

她不是没见过尸体,在米花县,在二道梁子,可这次的尸体不一样。

尸体就好像整个被某种可怕力量撕裂一般。

手段极其残忍。

她扶着卫生间的墙壁,弓着腰呕吐十多分钟,终于缓过来。

云衡瘫坐在洗手间的地板上,她以为自己的内心已经足够强大,可是在迈过警戒线,看见昏暗肮脏的矿坑,看见身边匆匆走过面色凝重的张青,看见倒在血泊里冰冷的尸体,哦对,还有那股刺鼻的血膻味。

所有的场景,都足以让她心理崩溃。

脑海里胡思乱想着,忽然间,她又感到不寒而栗,然后剧烈咳嗽起来。

咳嗽过程中她又爬起来扶着马桶边缘呕吐,把肠胃都倒腾干净后,云衡胡乱扯过一卷卫生纸擦了擦,扔进马桶里按水冲走。

云衡扶着墙重新站起来,慢慢挪到洗手台,抬头看一眼镜子,觉得有些眩晕。

她看着镜子里面脸色苍白、发丝凌乱的女人,勉强挤出丝笑来。

她想起几天前那场可怕的噩梦。

云衡洗手离开卫生间,卫生间的暖气在镜子上凝出一层朦胧的水雾,在锁舌扣上的时候,镜子里的影像似乎有些扭曲,模糊得像一个魔鬼。

云衡摇摇晃晃走回自己的宿舍,无力地趴在床上休息,房间里门窗紧闭,厚厚的窗帘遮掩住外面的月光,只有床边一盏落地灯静静亮着昏黄的光。

窗外很热闹,矿坑的意外并没有影响工人们的兴致。

明天是元旦,工程队放了小假,队伍里年轻点的工人们都在商议明天要不要搭车进城闲逛。

被冷汗湿透的头发湿漉漉贴在额头上,云衡倒在床上撩几下,觉得黏黏的很不舒服。

她用力将头发往脑后拢过去,掌心也变得湿漉漉的。

从没有任何一刻,云衡像现在这样是如此渴望身边能有个人,安慰一下自己。

秦岭下了车就往云衡宿舍赶,路上撞见脸色黑沉的张青,大致也了解到今天发生的意外。

张青说云衡看见尸体的惨状,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劲,秦岭忙告别他离开了。

距离午夜越来越近,工程队里的年轻人们像炸开了锅,啤酒一瓶接一瓶的举起来,新疆冬季的夜里冷得要命,可他们却玩得热火朝天,唱歌、喝酒、打牌,吵闹声快要把天捅个窟窿下来。

“2017年要来啦,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不想变老,我不要去2017年!”

“又干完一年活,又可以领工钱啦!”

“2016年再见!!!”

“时间过得太快了,一年又一年。”

秦岭把手插进兜里走过去,按照张青刚才的指向,找到第三栋的小房子,云衡就在里面。

秦岭摸出手机来看一眼,已经十一点五十了。

他给云衡打电话。

“喂?”电话里传来闷闷的声音,是云衡。

秦岭温和问:“在做什么?”

云衡说:“睡觉。”

秦岭说:“我来了,你还睡得下去?”

“什么?”电话那头云衡瞬间精神起来,她嘴唇在哆嗦,问道:“你到哪儿了?”

“下床,开窗,往外看便是。”

云衡一眼看到杵在外面朝手心哈气的秦岭。

一瞬她就笑了。

把门打开,秦岭跺跺脚,进了屋。

他问:“怎么就开一盏床头灯?”

云衡说:“工地用电紧张,省一点吧。”

秦岭点了点头,说道:“矿坑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别太害怕,事情会水落石出的。”

云衡摇摇头:“我不害怕。”

他看出她的眼神在说谎。

秦岭摸摸她的头,看一眼墙上的钟表,听见外面越来越热烈的嬉闹声,意识到快到时间了。

他忽然变得紧张起来,甚至两腿在发抖。

云衡大眼瞪小眼的看着他,问:“大老远跑过来,你要做什么?”

酝酿了一下,秦岭说:“你、你把眼睛闭上。”

在流逝的时间里,2017年的钟声即将敲响。

“10——!”

“9——!”

“8——!”

云衡听着他的话,乖乖闭好眼睛。

秦岭赶紧走到床边,把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撕开包装放好。

“7——6——!”

秦岭来到窗边将窗帘拉好。

房间除了床边一盏灯,四处黑漆漆的。

“5——4——!”

秦岭静静看着云衡,看她秀发披散,看她鼻梁高挑,看她素颜如玉。

“3——2——!”

云衡闭着眼睛问:“哎,你到底要做什么啦?”

秦岭啪嗒把灯关上,说:“云衡,睁开眼睛。”

“1——!”

云衡睁眼看到满世界的黑暗,紧接着,房间里亮起五颜六色的霓虹光,八音盒滴滴答答放起了音乐。

她看到眼前唯一的光亮中,男孩安静坐在位子上演奏钢琴,女孩则是高昂起舞。

闪耀的亮光像是无数的镁光灯照在他们身上,全世界只剩他们。

窗外远远传来几声烟花的爆炸,在窗帘上印下一串小小的斑点,而此刻云衡眼中只有那盏小小的八音盒。

秦岭大步走到窗前,一把拉开了窗帘,霎时大片的月光涌进来,还有满世界的冲天烟花。

红的、黄的、蓝的,一颗颗在天空中炸开、盛放。

秦岭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发梢顶着晶莹的月光看她:“2017年快乐,云衡!”

“——谢谢!”

云衡一下子就笑了,笑完又哭了。

秦岭走上前,轻轻抱她一下,说:“别怕,有我在这儿呢。”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