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起风了

今天是阴历七月十三,处暑已至,秋意袭人。

古人有句话叫做,“处暑一声雷,秋里大雨来”。

古人的智慧是现代中国人至今无法估量的,早在数千年以前,中国古代的伟大先贤们就已经将二十四节气琢磨得淋漓尽致,即便是在几千年后的新世纪,这套自然法则依然通用。

在外面黑白天色交际的一瞬间,朦胧的视线里,可以看到这座地处祖国西部边陲的村子上空已然阴云密布,有零星的雨滴缓缓降落。

起风了。

秦岭回到鹊槐家的时候,乌云已经低低地压下来,天幕似黑非黑,像是涂抹了锅灰,伸手就可以触摸到。

这给人一种森森的凉意。

坏天气并没有影响秦岭的计划,一进门,姜波早已等在房车前,地上戳了几根烟头。

一起在院子里等候的,除了姜波,还有鹊槐、石头、阿曼和六六。

秦岭没有让石头通知光头他们,一来对方毕竟以经商为业,没什么身手,贸然参与进来反而会弄巧成拙;二来人多嘴杂,万一里面有无名的人,这个计划就要被彻底扼杀;三是不想让光头他们为自己担心。

院子里烟雾缭绕,包括秦岭在内的每个人都是面色凝重,眉头紧锁,已经晚上八点钟了,无名的短信还没有发来。

焦躁不安的等待中,秦岭的手机铃声终于响起来,无名的短信发来了。

“今晚十点钟,把钱扔到古巴寨前门的壕沟,到后门把人领走。只准你一人来,我会暗中监视你,多来一个人,我立刻杀了她。”

秦岭把短信给大家看了,无名的语气很强硬,而且底气十足,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姜波回到房车上分析刚才那条短信发出地的IP地址和信号范围。

石头他们在商量怎么救云衡,石头认为暗中埋伏在古巴寨,等秦岭把赎金丢下后当场抓住捡钱的人,然后逼问出云衡的被绑地点,前去救人。

阿曼觉得不妥,对方既然敢去拿钱,就一定有所防备,说不定在自己这边动手的时候就立刻通知了无名,无名恼羞成怒真有可能杀了云衡。

六六认为赎金的问题不重要,救出云衡才是关键,应该暗中跟踪拿钱的人找到无名绑架云衡的藏匿地,这样更加稳妥。

几个人讨论了半天,秦岭却在一旁直摇头,觉得都不行。

“无名这个人做事谨慎,我们能够想到的他一定也做好了防范,而且对方不一定指派一人去拿钱,如果是多人,我们就会很棘手。再说,万一无名的手下嘴硬,死活不肯出卖无名,我们就太被动了。跟踪这种手段,我们毕竟不是当地人,如果被对方故意牵着鼻子兜圈子,浪费的还是我们的时间。”

“那怎么办啊队长?”石头看了眼时间,距离交赎金还有不到两小时,“时间不多了,而且,无名肯定不会那么规规矩矩放人的。”

六六也应声:“等队长把赎金扔下后,古巴寨后门一定埋伏好人等着抓队长了。”

不止是他,就连鹊槐这样的女人都能联想到无名会怎么对付秦岭,去古巴寨赎人质,是赤裸裸的鸿门宴。

秦岭没有说话,他垂着头,却能清晰感受到周围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这些目光中有期待,有担忧,有紧张。

他久久没有回应,只是把手抄在兜里,静静想着什么。

院子里霎时安静下来,只剩树顶沙沙的风声。

不久,房车的车门刷一下拉开,姜波神情激动地捏着两张报告纸从车上跳下来。

“分析出结果了!”

秦岭猛然抬起头来,其他人的目光也都看过去,都有些好奇。

秦岭几乎是一把抢过姜波手上的纸,第一张纸是一堆密密麻麻的线形图,一眼看上去眼花缭乱的。

鹊槐去把院子里的灯拉亮,秦岭终于看清上面的字迹。

上面是对秦岭近几次通话短信的分析报告,基站数据显示,所有通话短信的位置都不唯一,也就是说,每次通完话或者发完短信,机主就会迅速转移位置。

姜波在数据上给出了大致范围,在鹊槐村东北一带,以古巴寨为中心三十公里的范围。

秦岭让石头把地图拿出来,排除掉鹊槐村其余几个方向的村子和集镇后,可侦察范围缩小了许多,最后确定出五个地方。

古巴寨,刀马村,刘镇,二道梁子,塔湾村。

秦岭又拿出第二张纸,查看上面的分析报告。

姜波在一旁解释说:“根据你通话里截取的那一小段音频分析,那段音频里奇怪的声音大致分析成为两种,一种是水流声,还有种像是炒米声。”

“水流声……炒米声……”秦岭喃喃自语了一句,又问:“这地方的人哪来的炒米,会不会是其它类似炒米的声音?”

姜波摊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石头他们更是一脸懵。

秦岭微微闭上眼睛,竭力在脑海中捕捉着那段声音,将自己听到过的声音一一对照上去。

“是打谷场。”鹊槐忽然说道。

她说:“我来新疆以前,最喜欢吃炒米,在这边,唯一相仿就是打谷场的声音。”

秦岭说:“能确定吗?”

鹊槐点点头:“我地里种的谷子都是拿到打谷场去卖的。”

秦岭把地图摊平,位于地图左下角的一小片区域就是鹊槐所在的村子,村子正东是米花县城。

在与鹊槐村平行的西南——东北直线上依次有刀马村、刘镇、二道梁子跟塔湾村。

中间的刘镇跟二道梁子西北方不远就是古巴寨,也是那座蒙古人聚居的村寨。

秦岭问鹊槐:“这些地方都有打谷场吗?”

鹊槐指指上面的古巴寨说:“这个地方没有打谷场。”

秦岭嗯了声:“也就是说,其它四个地方都有?”

鹊槐点头。

过了半秒,鹊槐又补充说:“无名的藏匿地应该不在刀马村,富春在村里,他是村干部,如果有什么陌生面孔进村他会第一时间告诉我。我白天和他通过电话,他说村里一切正常。”

这样分析,还剩刘镇、二道梁子跟塔湾村三个隐藏地点。

秦岭看了眼地图上那条从鹊槐村分流出去的小溪,一条支流向东南拐至米花县,还有一条支流向东北拐经刘镇、二道梁子、塔湾村,最后汇入从北向南绵延过来的枣山脚下。

秦岭说:“从地图上看,刀马村没有河流经过,确定可以排除掉。另外,刘镇也可以剔除,从二道梁子跟塔湾村之间选择一个。”

姜波有些莫名其妙,问:“刘镇哪个地方不对了?”

秦岭笑笑说:“你还记得云衡在电话里说过什么吗?”

姜波搔搔头,有些记不太清了。

“泰山十八盘。”秦岭笑着,“那么紧张的时候,她干嘛要提一嘴自己做的噩梦呢?云衡那家伙可不傻,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

姜波还是有点迷惑不解:“你确定那不是她随口一说用来缓解气氛的?”

秦岭唇角弯了弯:“我了解她。”

说完,他转头看地图,指了指那道从古巴寨后面绵延下来,横穿二道梁子跟塔湾村,将两者分离的枣山山脉,问鹊槐:“你知道枣山哪一侧有梯田吗?”

鹊槐托腮想了想,摇头:“枣山两面都有梯田,不过种植的作物不同,但云衡貌似没提到过。”

秦岭默了一下,盯着地图,眼珠不住转动,看得出正在紧张地整理思路。

分析了半天,最后只剩二道梁子跟塔湾村两个地方排除不了,而云衡正被困在其中一个地方,秦岭却没了线索。

忽然,他目光下移,看到了地图下面的米花县城。

他想起来白日小和尚说过的话:“……你们要找的东西,可能在北方……希望二位施主此次前去,一帆风顺……”

不知道小和尚是信口胡说还是确有其事,秦岭想,死马当活马医了。

他深吸了口气,盯着地图上面的一处地方,手指重重一点:“去二道梁子。”

……

……

天边隐隐响起雷声,风也骤然大了起来。

再次从屋里回到院子时,凉风扑面袭来,地面已经蒙了上一层湿漉漉的水。

秦岭给姜波、石头、阿曼和六六都安排好了任务,让鹊槐安心等在家里。

鹊槐穿着那条海蓝色的百褶裙,裙摆在风里波涛起伏,像极了大洋里的海浪。

她说:“就你们五个,怎么对付得了无名那么多人?”

秦岭看着鹊槐的眼睛,明亮、冷静地说:“四个中国人不能赢,但五个中国人一定行。”

鹊槐看了他半晌,最终,眼神复杂地说:“那你要平安回来。”

秦岭嗯一声,转身与姜波、石头等人最后确认一遍计划,随后分别上车,准备出发。

秦岭临上车时,感应到身后鹊槐的目光仍盯住自己,迈上去一半的脚又落回来,走到鹊槐身前。

她也看了过去,秦岭的眼神从未像今天这般笃定自信,她心里清楚,说再多的话也改变不了他要去救那个人的想法。

哪怕豁出一条命。

她的身体抖了抖,但终究稳住,镇定地看着他,眼眶在夜风中有些泛红。

鹊槐抿一抿发干的嘴唇,低声道:“放心吧,我不会乱跑拖累你们的,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秦岭心口发烫,微微笑了:“无论今晚发生什么,你听到什么,你只管埋在被子里使劲睡,睡醒了,明早一睁眼,我就回来了。”

鹊槐望着他,睫毛却不停地颤,她语气不稳地嗯一声,眼泪却不争气滑下来。

“不准哭,我还没死呢。”秦岭抬手给她擦了眼泪,道:“我们的事别告诉任何人,光头问起来,你就说不清楚,我不想连累他们为我涉险。”

鹊槐看着对方漆黑的眼睛,一如既往的镇定,她点点头。

六六在车上催秦岭,秦岭最后深深看她一眼,没再多说,拍拍她的肩,拔脚走了。

汽车发动,从院子里开出去,只剩尾灯在冷风里飘。

三辆汽车驶向不同方向,有两辆是秦岭租的,还有一辆是跟随房车拖来的。

鹊槐静静站在原地,发丝在风里飞。

她突然喉咙一紧,心里有千般难受,冷风吹起沙子打入她的眼睛,她的眼睛红得就更厉害,止不住的落下泪来。

她在院里立了几分钟,雨已经下了起来,混杂了眼泪,风却小了很多。

铁灰色的天边有细密的雨线落下,在小院泛黄的灯光下,宛若一根根透着金属光泽的钢丝。

鹊槐看着越来越黑的天色,深深地呼吸进一口潮湿的空气,又轻轻吐出去,转身进了屋。

她拿起电话,拨通了号码,半晌,接通。

“喂?”一道朴实敦厚的嗓音响起。

鹊槐惨淡地笑了:“富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