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风筝

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云衡用轮椅推着秦岭出去晒太阳。

日光正盛,从头顶林叶的间隙中缓缓洒落,像满地铜钱,秦岭的脸廓被不断摇晃的树影分割成黑白格,他眼睛微眯着,看向医院里喧杂的病人。

那边草坪上几个小孩子正放风筝玩,秦岭靠在轮椅上看半天,津津有味,云衡就推他过去了。

道路两旁高大的槐树、杨树伫立着,草坪上除却三叶草还有杂生出来的鹅壤子。

云衡鞋踩在上面,松松软软,轮椅车两道车辙从上面轧过,浅浅陷下去一截。

秦岭仰天闭目,任她推着,枕着手,像是在听风。

他问:“你喜欢小孩子吗?”

云衡垂眼看着,阳光在他指尖跳动,像是音符,她浅浅笑了:“喜欢不闹腾的。”

秦岭睁开双眼,仰着头望她,嘴角挂着奇怪的笑意:“闹腾的孩子都随父母。”

说完,他又安静地闭上眼睛,一如既往地沉默起来,像没了话说,变成空默的山。

云衡莫名其妙,推着他来到草坪一处坡上刹住车,看着草坪上追逐吵闹的孩子们。

这些孩子大都由米花县受灾最严重的那处街道送来,他们有的刚失去父母,有的亲人还在抢救。

几天前的那场突然袭击对他们而言,或许只是个梦,他们一时也无需认清这样残酷的事实。

此刻湛蓝天空下,这些孩子都是单纯无辜的,他们本应就是这样天真灿烂。

云衡坐在轮椅前一片草坪上,下巴顶住膝盖看孩子们,看天上各种样式的风筝飞舞盘旋。

秦岭睁开眼睛看到坐在脚下缩成小小只的云衡,觉得有些可爱,便伸出脚捅了捅她。

云衡扭扭身子,气鼓鼓回头瞪他:“再不老实,把你脚砍了!”

秦岭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问道:“听六六讲,那古董是赝品,无名跑了,而且还来过医院?”

云衡点头:“我看见他了,不过让他给逃了,那家伙身手挺敏捷。”

秦岭皱眉:“你和他打架了?”

云衡说:“对啊,不过这家伙怂得很,一暴露就逃走了,我追了他一条街,蒙着他脑袋黑了几闷棍,还把他老二给踢了。”

“……”

秦岭眉心拧在一起,狐疑看着她:“他之前受伤了?”

云衡使劲摇头:“应该没有。我看他身子挺灵敏,活蹦乱跳着呢。他那么鸡贼,怎么会伤到自己?”

“那就奇怪了。”秦岭食指跟拇指掐住下巴,托腮在轮椅扶手上作思考状,眼里的狐疑昭然若揭。

云衡转过身子,坐在他脚下仰起小脸,瞪他:“你什么意思啊。不信我的话?”

秦岭嗯一声,又摇头:“我信你,但是我不信他。”

云衡说:“到底怎么了?”

秦岭说:“凭你的身手,不可能打过他。”

云衡冲他翻白眼:“你就这么看不起我?”

秦岭说:“那你觉得你能打过我吗?”

云衡讷讷说:“打不过。”

秦岭见她蔫蔫着,脸色温柔了些,说:“我和他刚打平手。”

云衡瞪大眼睛,张着口,似乎想说什么,却没做声。

她脑袋里飞速消化秦岭说的这些话,半天后,才试探着问:“你的意思是,他故意示弱?”

秦岭不可置否,表情也有些疑惑:“按你的讲述,他当时若是想要逃走或者制服你,应该很简单。为什么要跟你在天台瞎折腾一顿呢?”

突然,两个人眼睛对到一起,同时说道:“拖延时间?”

云衡猛一拍脑门,迭迭后悔,急忙朝医院临时安置的家属病房冲去,那天来医院时,六六把她所有行李一起放进病房,包括那本笔记。

推开房门,云衡把行李箱跟背包都打开找一遍,果然丢了东西。

哥哥留下来的笔记本被偷了。

上面有哥哥云权当年罗布泊之行的日记以及对精绝古城的记录分析。

云衡颓然坐在地板上,双手抓乱了头发,恨得咬牙。

她早就该想到无名的出现必定不安好心,早在之前对方就翻过自己的房间,当时不知道对方是寻常小偷还是狼子野心,现在事实确凿,对方就是冲着她,冲着罗布泊,冲着精绝古城来的。

是啊,当时她怎么就被气昏了头,无名能做到组织的头目,必定心计与身手都了得,怎么可能轻易就被认出来,还让自己打一顿。

这只狡猾的狐狸!

云衡忿忿骂他,从地上站起来,蔫蔫地走回去。

走回医院草坪,她远远看到轮椅所在的坡上,秦岭抱着一名小男孩,教他放风筝。

秦岭两只大手抓着小男孩手摇来摇去:“明明啊,风筝要想飞起来,要把线先拉长知道吗?”

一只中国龙造型的蓝风筝在天上飞,南风吹过去,瑟瑟舞动着。

小男孩惊喜地瞪大眼睛,黑漆漆眼珠又亮又闪:“哇,真的飞起来了啊,叔叔好腻害!”

“厉害吧,你拉线的时候也不要太使劲哦。”

秦岭张开手臂拽风筝,小男孩目光追着风筝跑,小脑瓜仰起来,张着嘴巴又蹦又跳。

“哇哇哇,好高好高啊——”小男孩激动得小脸望天。

“对呀,只要掌握了技巧,要多高有多高。”

“叔叔叔叔太厉害了,”小男孩蹦蹦跳跳,像只兴奋的袋鼠,满眼崇拜,“我也要玩——”

秦岭满眼含笑地把线递到小男孩手中,看他高兴地跑远。

一扭头,秦岭就看到云衡牵着个小姑娘过来,小姑娘扭扭捏捏,八九岁的模样。

云衡脸上褪去沮丧,微笑着把小姑娘牵到秦岭身前,说:“这丫头总是孤零零的,她父母去世了,怪可怜的。”

秦岭听完,眯眯眼对小姑娘笑了:“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姑娘荷包脸,粉粉嫩嫩的,眨着大眼睛说:“我叫、阿晴——”

云衡憋笑戳戳秦岭的脸,说:“怎么看着跟猥琐大叔似的,别给人留下心理阴影了。”

秦岭拿眼角瞪她,又转回头继续笑眯眯看阿晴:“叔叔带你放风筝玩好不好哇?”

“好哇——”阿晴开心得直跺脚。

“衡子,去买个风筝。”秦岭下巴朝医院栅栏那边努努,几个卖风筝的小贩便将期待的目光投来。

云衡嘴巴重复着:“衡、衡、衡子???”

秦岭颇不满地咬嘴皮看她:“怎么,有意见?”

云衡表情作呕吐状:“真土。”

秦岭抱肩看她,很一本正经:“再土也是你名字里的字。”

云衡还要再争辩一下,低头瞥见阿晴眼巴巴等着自己的风筝,懒得争执了。

她放狠话说:“再瞎叫撕烂你的嘴。”

秦岭瘪瘪嘴,很是无辜的看阿晴:“阿晴的风筝唉——”

阿晴也跟着瘪瘪嘴,扑过来抱住秦岭,两人一起可怜巴巴看云衡:“风筝唉。”

云衡眼皮一跳一跳,大老爷们撒起娇来还真有点……萌嘞。

她跑去栅栏那边买风筝,秦岭坐轮椅上远远地摆手:“衡子快点!”

云衡趔趄绊一跤,瞥开眼回头瞪,秦岭笑得很开怀,双手勾起阿晴捞在腿上坐稳,轮椅车轱辘辘滚着,飞快走。

秦岭脸上溢着笑:“开车喽——”

小阿晴脚丫踩在秦岭腿上也笑:“呜哇呜哇呜哇——”

秦岭托住阿晴肩膀举过头顶,轮椅在草坪上稳稳滑着:“小超人飞起来啰~”

小阿晴激动得小脸红扑扑,在半空挥舞双手:“啊飞喽飞喽~”

两个人一大一小摇头晃脑的,笑容灿烂,秦岭埋头蹭蹭阿晴毛茸茸小脑袋,眼底嘴角全是藏不住的笑意,阿晴很亲密地和他依偎着,小腿无意识晃着,竟真像是一对父女。

云衡买风筝回来,大白兔风筝,两颗兔牙俏皮可爱,阿晴蹦蹦跳跳着接过来,高兴得嗷嗷叫:“嗷,风筝!风筝!风筝!”

阿晴小手牵引着风筝跑来跑去,像转圈跑的兔子。

秦岭一把揽住阿晴,把风筝从她手上接过来:“阿晴,叔叔教你放风筝,好不好?”

阿晴脚丫踩在秦岭腿上拍着手:“好呀好呀。”

云衡也被感染着,脸上挂着掩不住的笑,她走去秦岭身后,推着轮椅缓缓走。

秦岭松线,慢慢将风筝放飞向天空,手中的线在阳光下像条细长钢丝,他的脸廓明朗又认真,有一瞬竟意外地迷住她。

她急忙将视线抽离,心扑通扑通跳。

风筝渐渐有了高度,被风吹着,稳稳当当,秦岭将线交到正在欢乐奔跑的小阿晴手里。

云衡下意识推着秦岭跟随小阿晴的步子,风筝线在小姑娘手心里抖抖擞擞,轮椅车里的男人侧脸周正,下巴隐约冒出细碎的胡茬,头发也有些长了。

她垂眸看着对方上下滚动的喉结,某一刻,她的心跳失了控,竟想抬手去摸摸那喉结。

像是感受到灼热的目光,秦岭回头看她,四目相对,云衡反而更有了底气,明目张胆地开始臆想他,相当直白。

秦岭贱兮兮朝她眨了下眼睛,十分来电。

云衡瞬间被电得腿脚发软,很想软绵绵地倒在他身上。

她正要倒,秦岭一脸严肃状,一把推开她脑袋:“哎,光天化日,别动手动脚的。想非礼啊?”

云衡抬头瞪他,对方的脸就贴在眼前,自己却红了耳朵,她不甘示弱地直视着秦岭,像只好斗的小公鸡。

瞪了半天眼,云衡被对方欲擒故纵丢人得要死,微愠,立时就走。

秦岭含笑看着云衡的背影,在她后边喊:“喂,你干嘛去,我是病人,你不管啦?”

云衡心想你刚才推着轮椅遛风筝时不他妈挺利索的么。

她的话随风飘过去:“我去拿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