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美人心计
王后端庄跪坐在上首，嘴角含笑，眼角浮现淡淡的鱼尾纹。
我愣了愣，她虽笑着，可那双眸子深处却毫无笑意，凤冠中的五彩金凤展翅高飞，更是盛气凌人。
我垂下目光，规规矩矩行了一宫礼，走到在王后身边乖巧坐下。
“一年不见，姬柔公主出落的越发温婉可人了，将来必定是个温柔体贴，通情达理的姑娘，也不知道谁有这个福气能娶公主为妻”。
一道妩媚的声音兀自响起，口气不冷不热，微微有些尖锐。
我抬头寻去，王后左侧下首坐着一位容貌美艳的宫装妇人，只见她随意动了一下，便是仪态万千，风华绝代。
她目光含媚带笑看我，我愣了愣，她那目光可是有些不善啊。
王后一笑，平声道：“丽妃多虑了，想要求娶公主的人自不在少数，但也要入了公主的眼”。
我皱了皱眉，隐约觉得王后说话含沙射影，话中有话。
果然丽妃听到王后说的话，那张艳冠群芳的脸顿时冷了下去，连带着看我的目光更加不善。
丽妃，不就是那个周王的宠妃，周朝末代君王的生母么，我头皮发麻，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之前的“我”是不是得罪过她，要不然她也不会闲着没事针对我这个他国公主啊。
王后淡淡地笑着，丽妃轻勾红唇，略带深意看我一眼，不再说话。
我垂下眼脸，心中不觉叫苦，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母仪天下的王后，一个集万千宠爱令六宫粉黛颜色尽失的妃子，按照现代的说法来讲，一个是正宫原配，一个相当于横插一脚的外室小三，两人肯定是水火不相容的属性，只是她们间明争暗斗，怎的扯上我了。
我沉默不语，心中一番思索。
王后的儿子虽然早已被册封为了太子，但周王老来得子，爱屋及乌，十分宠爱丽妃所出的儿子姬穆。
王后眉眼中依稀可见当年丰采，她年轻的时候也定然是美丽的，但再美的容颜也抵不过美人迟暮，再说如今丽妃盛宠，岁月中积累的媚态让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抵抗，难不保一股枕头风，周王就改立丽妃的儿子为太子了，而历史上，最后也确实是姬穆登上了王位。
可姬穆是谁？历史上第一大暴君啊！也是周王朝的亡国之君，书上明言说他生性残虐，喜怒无常，常常杖杀宫人……
我欲哭无泪，要是原来的“我”真的得罪过丽妃，那以后……想到这里，我忽然坐立不安了。
众美人也都不是省油的灯，觉察到王后与丽妃的暗波汹涌，均是缄默不语，围帐内一时鸦雀无声，气氛微妙，我装作天真懵懂的样子，对各美人投来打量的目光，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
随着一声嘹亮悠长的号角，天子狩猎归来，在座上的美人们立马换上一副千娇百媚的姿态，纷纷起身出帐迎周王。
我也赶紧起身，王后却在此时拉住了我的手，我心中顿时无奈，面上却要装作十分欢喜的样子，随她走在众美人前首。
“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美人齐齐跪拜，我虽然低着头，但也可以想象这等场面是何等“养眼”。
“平身”
一个沧桑中透着疲顿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站起身来，入目只见一个脸色虽苍老但目光很深沉的老人。
他对王后笑了笑，目光转向我，撸着胡须，用慈祥的声音说道：“一年不见，柔儿又长高了。”
王后将我又拉近了些，温和的说道：“是啊大王，太子也时常念叨着柔儿呢”。
周王含笑不语，人群中，齐光轻皱眉头，他身边一个面相苍白的男子轻浮的笑了笑，唯独我的哥哥，他目光温和，向我投来一个让我安心的眼神。
古代的娱乐项目少，狩猎完了，无非就是酒宴，众人等天子坐上龙辇，方才登上各自车辇，一行人又浩浩荡荡的回王宫了。
看着天子玉辇走远了，我才慢腾腾的爬上车，车内姬越一身劲装随意而坐，左手搭在左膝上，温润如玉的脸庞，笑意不减。
这王宫内看似平静，实则波涛汹涌，周王十七子姬穆即位后，实行惨无人道的统治，彻底结束了周王朝的统治，太子是如何被废的，史书中只提到：“太子失德，王废之”。
如何失德，书中并没有详细记载，但眼下王后和丽妃为了各自儿子能登上王位，开始暗中拉拢强国，最后周王废嫡立庶，姬穆顺理成章的登上了王位，这其中与各诸侯国间的支持和联姻有着必然的关系，且不说丽妃的手段如何，她今天说这番话，难道是有意与舒国联姻，可听着又不像。
姬越抚平我紧皱的眉头，柔声道：“丽妃的话，你无须放在心上，只要有哥哥在，定会护你一世无忧”。
我心中感动，抬头看他，他温柔含笑，坚定的目光让我动容，我有些委屈地靠在他怀里，贪婪的闻着他身上那令人心安的味道。
入夜，鼓乐齐鸣，觥筹交错。
宴会进行的热闹而流俗，乐师麻木的敲打着青铜乐器，席间各国使臣言语欢畅，其乐融融，姬越身为舒国公子，也忙着与朝中大臣寒暄，我无心听乐，又觉得无聊的紧，便悄悄退出了宴席。
千年前的宫殿重重座座，宫墙高高耸立，幽深又迷离，只身走在这千年古建筑中，想到千年后的结局，感慨万千。
再壮美的宫楼，始终都抵不住历史洪流，千年后化成一片废墟，甚至连块砖瓦都找不到。
我走到海棠林里，靠在一颗海棠树下举头望月，长吁短叹：悠悠明月，何时照我还。
突然一个粗哑的声音在花园里响起：“喂，呆丫头，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呆丫头？我皱了皱眉，转头看去，走廊下站着一个锦服少年，唇红齿白，长相偏阴柔，眉眼中有几分熟悉之感。
此时，他摸着光滑的下巴，轻勾嘴角，挑眉笑道：“果然是罔顾礼数的呆丫头”。
这少年大概十二三岁，正处于变声期，说话的声音像敲打着破锣，我无语看他一眼，真是个不讨喜的家伙，转身继续望月，不理他。
“呆丫头，与你说话呢”他跑到我面前，将那张美艳的俊脸在我面前放大，不满道。
我瞪他一声，佯怒，反唇相讥道：“你这个呆子，见了本公主也不行礼。”
他一愣，挑挑长眉，弹了一下我的脑门，嗤笑道：“原来还觉得你是呆，现在看来是傻了。”
我狠狠瞪他一眼，这个小屁孩说话怎么这么讨厌，没看到我正伤感吗，突兀跑过来打扰我望月思乡的情致不说，更可恶的是，骂我是傻子。
他比我高处一头多，抱着胳膊，拿眼角看我，眼神露出几分嫌弃来，我眯起眼睛，心中一火，竟也说出有些孩子气的话来。
“你才是傻子，你全家都是傻子”。
他彻底愣住了，手指颤抖着指着我的鼻子，道：姬柔，你好大的胆子，你竟然出言不敬，你辱骂本王也就算了，胆敢咒骂大王”。
大王？
我傻眼，他自称“本王”，难道是周王的哪位王子？
他瞪眼，面色不虞，紧抿双唇道：“你辱骂大王，该当何罪？”
我一惊，急忙行了一礼，弱声道：“姬柔月前生了一场大病，有些事情记不清了，这才不认得殿下，请殿下饶恕姬柔的无心之罪。”
他皱眉，自言自语道：“难道母妃说你患有失魂症的事情是真的？”
我嘴角抽了抽，仍垂着头恭敬地道：“敢问殿下是哪位王子？”
他瞪大眼睛，啧啧道：“看来是真的傻了”
我额角紧了紧，他扶起我，看着我的眼睛，开心笑道：“呆丫头，你记住了，我是姬穆”。
我蓦地一愣，姬穆？头皮不由发紧，那个大暴君！难怪看着眼熟，他继承了丽妃的柔美，长相偏阴柔些。
他重重咳了一声，扬眉道：“本王看你也是无心之过，不会告诉父王的。”
我挤出一个笑容，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这个笑容很僵硬。
“那个…殿下您真是大人有大量，我就不打扰您赏月了，先走一步哈。”
我转身欲走，不料姬穆在身后叫道：“站住”，他跑到我面前，质问道：“你为什么每次见了我都要走，我又不是洪水猛兽，吃不了你。”
我干笑一声，现在是吃不了，将来可就说不定了，万一暴君属性提前爆发，将我抹了脖子我找谁哭去。
我越过他，急步往前走，身后传来他暴跳的声音，“姬柔，你站住！”
他生气的追上前，拉住我的袖子，看着我咬牙道：“没听见本王的话吗，本王不许你走，你就不能走。”
我心道这少年暴君怎么这么难缠，他抓的紧，我挣脱不开，一气之下就踩了他一脚，他吃痛，松手捂着脚跳。
我趁机逃跑，他作势要追，不料踩住了我的衣裙，我身体一晃仰面摔倒在地，瞥见他朝我伸出手来，没想到脚下一滑，也扑倒在我身上。
身上好沉，手好痛！
“殿下”
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宫人惊慌跑来，扶起压在我身上的姬穆，随后又扶起了我。
姬穆不自在的轻咳一声，而我只觉双手火辣辣的疼，摊开手一看竟然蹭掉了层皮，姬穆探过头来，看到我手上的伤，吞吞吐吐道：“我是不小心的…都怪你，都说了不让你跑，你偏要跑…”
我整整衣服，轻撇他一眼，忍着痛离开了。
回到席间，端坐在姬越旁边，他喝的微酣，好像并没有注意到我，我低头吃着葡萄。
过了一会儿，总感觉一道视线若有若无打量我，我立马正襟危坐，抬起头看去，只见姬穆正坐在丽妃旁边，丽妃难得放下高傲的姿态，眉宇间尽是疼爱之情。
正在这时，姬穆朝我看来，被我抓了个正着，只见他一愣，脸微红，丽妃不期然也看了过来。
这次换我愣住了，丽妃眼睛微眯，我心头一紧，垂下了眼睛，
身旁姬越仰头喝酒，另一只手却在桌下握住了我的手，我侧头看他，他并没看我，继续敷衍着饮酒。
我稳下心神，只听乐声忽转，轻灵的奏乐响起，一阵香风吹来，众人皆看去，一个菱纱女子脚踏月光，轻移莲步，缓缓走入众人的视野。
她脸上蒙着面纱，婀娜的舞姿轻盈似飞燕，腰肢柔若无骨，明月清波流盼。
众人皆陶醉，女子长袖曼舞，旋转，回眸，每一个都恰到好处，在座男人无不屏息而赏，目光逐渐变得痴迷。
乐声停，面纱应声而落，少女美目流盼，在座的人都猛吸一口气，惊赞之声不绝于耳。
我吃了一惊，在大殿上献舞的竟然是苏媚儿！愣了愣，脑海中忽然想起被遗忘的记忆片段：“红颜祸水，妖媚乱国”。
我忍不住皱眉，起初我并没把这个梦放在心上，因为我记得历史中周朝灭亡前，先是诸侯争战，此乱确实是因一个女人而起，那个女人的名字叫落月，史书中记载她先嫁与楚国国君为妃，楚国君沉迷她的美色，欲封她为正妻，便杀了原配邢国公主。
然而，觊觎落月美色的国君不在少数，因此邢国借此与楚国开战，之后慢慢导致成多国混乱，当时周朝内部也正值内乱，太子之位之争，让周王无暇顾及诸侯间的战乱，由此给了有雄霸天下之心的晋国一个大好机会。
正沉思想着，周王沉稳的声音在安静的大殿响起。
“舞者何人？”
周王身旁两侧的王后和丽妃相互一笑，一个笑的大气，一个笑的魅惑，眼神中带着冰释前嫌的意味。
“回大王，舞者乃是臣的妹妹，名唤媚儿”苏良站起来，朝上首端坐的周王拱手回道。
“媚儿”周王低喃一声。
王后温雅的笑了笑，附和道：“是皖国国君的女儿，好一个倾城佳人，今年多大了，可有婚配”。
苏媚儿低首，轻声答道：“回王后娘娘，媚儿今年刚满十五岁，尚未婚配”。
丽妃娇笑一声，扬声道：“大王，听闻楚侯英勇，今天狩猎得了第一，这英雄配美人，可算天作之合。”
对面席间，一个长得虎背熊腰的男人听了丽妃的话后，面色激动，盯着苏媚儿的目光露出垂涎之色，姬越弯起嘴角，凤眸笑意不明。
周王笑了笑，拍了拍丽妃的手，沉声道：“媚儿这个名字未免有些从俗，孤赐你“落月”之名，许配楚侯”。
那长相彪悍的男人闻言喜不自胜，立马出席跪拜在地，道：“多谢大王”。
我看着王后与丽妃一唱一和，三言两语便把苏媚儿，不，应该说是落月的一生都定格了，心中不免叹息：卿本佳人，奈何生逢乱世。
宴席结束后，我跟在姬越身边，走出大殿，姬越后天一早就要回舒国了，这两天我会住在驿馆陪他。
快要走出王宫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娇弱的声音：“柔儿妹妹”，我回头一看，苏媚儿身披斗篷独自一人，身边没有带侍女。
她轻咬朱唇，眸光含泪，轻唤道：“柔儿，我……”
我看她欲言又止，便走过去，轻声道：“媚—落月姐姐，找我何事？”
“我不想嫁给楚国国君，你去求求大王，让他取消我的婚事，好不好？”苏媚儿拉着我的手哭着说。
我抽回手，尴尬道：“大王的旨意，岂是我能左右的了”。
“不！你可以，你以前说不愿意嫁给姬穆，在天子面前公然抗旨，他都没有怪罪于你，况且天子向来疼爱你，说不定……”
“柔儿”
一声醉意朦胧的呼唤，姬越眼神迷茫，摇摇晃晃走过来，苏媚儿看一眼走过来的姬越，闭口不说话了。
姬越醉眼朦胧，迷迷糊糊的盯着我看，确认是我后，嘟囔道：“为兄头痛的厉害，我们回去了”。
我对苏媚儿无奈一笑，姬越好像醉的不轻，他拉着我的手，跌跌撞撞往驿馆方向走去。
我被他抓得紧，只能被迫跟着他走，走了好远，他才松开我的手，目光清明，哪有半点醉意，我也心知他刚刚是装醉的。
“柔儿，我希望你一直能够做你喜欢做的事情，你想学习巫术，那便跟着国师好好学习巫术，至于其他的事情，不要管，自然有些人也不用去理会”。
我心中一阵感动，姬越是真心疼爱我这个妹妹的，他希望我可以在他的庇护下，无忧无虑一生，保护我不被有心人利用，可是……
我压低声音，闷闷道：“那你还让去寻找长生不老之术……”
姬越忽然停了下来，目光黯然，好久才哑声道：“寻找长生不老之术是大王的密旨，大王他执迷长生，如今国师身边只有你一个徒弟，所以才让你替他寻找长生术，为了舒国，哥哥让你受累了。”
我见他神色黯然，也觉得自己太自私了，身为舒国公主，自当为舒国臣民考虑，我挤出一个笑容，重新拉着他的手道：“哥哥，我知道，放心，我会找到长生术的”。
姬越定定的看着我，抱了抱我，笑道：“长生不老的秘术也不用着急，大王这边还有哥哥在，况且……”他突然停顿了一下，幽幽道：“大王年事已高，恐怕也等不到长生不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