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女尸索命
滂沱大雨下了整整一夜,直到鸡鸣报晓,雨势才忽的一收,变成了牛毛细雨。
山色空朦,天色也依然灰暗,不见一丝阳光,小溪里的水面上涨了不少,彻底淹没来时踩得的几块大石头,水流湍急向着山脚怒奔而去。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院子西北角的瓜架下,朵朵黄花零落成泥。
起床后,我特意到门外瞅了瞅,如我所料,门神画像已经被大雨冲的不知去向。
房前屋后开始冒出缕缕青烟,这一刻的白阳村宁静而安详,假若昨晚的事情没有发生,这里还真的是个不可多得的世外桃源。
我贪婪地吸了几口山中清凉的新鲜空气,刹那神清气朗,精神百倍,可是慢慢地一股糊味飘进了鼻子,我不由皱了一下眉,转身走进厨房。
狭窄的厨房里,张嫂手里拎着炒勺失魂落魄的站着,她脸色发暗,眼圈周围浮肿,十分憔悴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昨晚没睡好的原因。
“张嫂,张嫂”
我连叫了好几声她才恍然听见,手忙脚乱地往锅里添了些水,不料“呲”的一声,油烟直冒,呛得她猛咳嗽。
她看了看我,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我没有说什么,只是笑了笑,便走了出去。
吃饭的时候,虎妞坐在小板凳上,一声不吭的吃饭,很懂事,张嫂坐在她旁边愁眉不展,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摸摸虎妞的头,试探的问张嫂说:“我昨天夜里听到虎妞哭了,是生病了,还是…”。
张嫂愣了愣,扯起一个苦涩的笑容。
我看着不忍,想了想开口说:“是什么事情,可以和我说说吗?或许我能帮上忙”。
张嫂眼神躲闪几下,吞吞吐吐的说:“没…没事,小孩子不都这样,夜里瞎折腾”。
我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只是悄悄观察了一下她的面相:克夫克子,而虎妞,我低下头看向身旁小小的人,虎妞命格属阴,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小孩子灵魂本来就不稳定,容易被吓到,被恶灵纠缠。
我暗暗叹气,一个命硬,一个灵媒体质,想想,这对母女还真是可怜!
吃完饭,虎妞坐在屋檐下,摸着大黄狗,呆呆的望着天空,而在我的一番坚持下,张嫂终于将碗筷交给了我洗。
我蹲下身体,将碗筷放到盆里,正挽着袖子,听见张嫂低声问:“下了大雨,今天是不是挖不成古墓了?”
我抬起头,笑笑回她说:“对啊,恐怕得过两天才能开工了”一边说着,一边从旁边大缸中舀出一瓢水倒进洗碗的盆子里。
“其实…我们这里的景色不错,这两天歇着正好可以四处转转”张嫂状似无意的提议道。
张嫂的话勾起了我的兴趣,我问她说:“是啊,我也是这么打算的,这里有什么好地方可以转转吗”?
张嫂将垂下的一缕头发挽到耳后,笑着说“今天正好祭祀土地庙,你可以去那里看看。”
我轻轻“哦”了一声,埋头认真的洗碗,张嫂见我反应淡淡的,以为我不感兴趣,竟然有些慌了,着急的说:“那是一座千年古庙,今天刚修缮完,第一炷香很灵验的……”
见她这么极力推荐我去神庙,我只好抬起头,笑着回她说:“我一会儿收拾完就去,城里没有这些,我也挺想去看看。”
见我应下,张嫂眼中终于浮现一丝欣喜,连忙说:“那可不可以帮我去上一炷香。”
“好”
见我毫不犹豫答应她,张嫂的眼睛微微湿了湿,忍了忍,感激的对我说了一声“谢谢”。
我低下头继续洗碗,其实仔细一想便明白了她的难处,在封闭的古村落里,寡妇被大家认为是不祥之人,更何况张嫂还刚刚失去了儿子,祭祀土地神这种大事,她是不能去的。
去土地庙之前,我给冯昱打了个电话,但是没人接,于是我发了条短信给他,告诉他我一会儿过去找他,顺便问问刘教授,这次发掘给我安排的工作,发完短息,我提着张嫂准备好的篮子出了门。
走出去后,我看了看篮子的东西,里面放了一条红布,红布上写着祈愿的话,除红布外还有一打黄色的纸,一小捆香,几样贡品,最底下是一个白布缝制的娃娃,从手工外形上看是个男娃,这些都是要烧给土地神的。
我知道这个布娃娃是为虎仔缝的,婴灵多怨悔,更何况是无故枉死,怨气更重,若不能好好超度,很可能会化成恶灵危害村民,但是昨夜出现在张嫂门外的恶灵中我并没有找到小孩的魂魄。
想到这里,我心下微沉,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些恶灵恐怕全部来自古墓,但是张嫂和村民们不知道,他们认为夜夜纠缠他们的鬼魂可能是早夭的虎仔,所以大家对虎仔的死有些忌讳,顺便对张嫂也有些隔离。
一路上,我碰到了好几户村民正在往大门上贴新的门神画像。
“大爷,去土地庙的路是不是这个方向?”我向坐在门口的老大爷问路。
老大爷指着远处的山坡说,“土地庙就在山坡顶上,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行。”
“谢谢大爷”,我转身就要走,老大爷忽然叫住我说,“你是住在村口张家媳妇家的姑娘?”
“是”我笑着回他。
老大爷看了看我手上拿的东西,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我也笑一下,便离开了。
雨水过后的石子路十分干净,弯弯曲曲走出村外,上坡的时候,不时遇见祭祀回来的村民,他们提着空空的篮子,有说有笑。
听说以前的神庙是荒废着的,村民没有钱修缮,废弃了好久,任风吹雨打早就变得砖瓦破烂,摇摇欲坠,既然这里将要发展成旅游景点,那宋氏集团便出资重修了这座神庙,并将这座千年古庙规划成旅游路线的重中之重。
土地神庙前有棵古槐树,老槐树粗壮挺拔,想必也是历经了千年沧桑岁月,槐木可辟邪镇鬼妖魔,一般很少有人动或砍伐。
我爬到山坡,站在最高处回身俯瞰整个村庄,白阳村群山环抱,清泉绕村,依据山中阴阳风水而建,这样有意为之的格局一定是有高人指点过的,而山坡最高处的位置是风水上佳的吉地,在这里建座神庙可庇护村民,平安无事,可惜的是山民多愚昧,竟然荒废了神庙,没有了香火供奉,哪里还会有神明下凡来护佑。
这样的风水格局有一个缺点,一旦田地里的古墓被打开,造成大量阴气泄露,邪气围合村庄,形成封闭之局,如果不及时化解,这里的村民都会死掉。
好在恶灵沉浸地下已久,乍一见天日也怕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于是白天潜伏着,夜间才敢出来作恶,所以白天的白阳村和夜晚的白阳村可以说是两个世界。
进了庙里,一边走,一边打量,神庙里里外外都被翻修了,整个焕然一新,我禁不住咂舌,宋氏集团可真是大手笔,尤其是那土地神的雕身也造的金光闪闪,一对神目活神活现,这全部算下来,肯定花了不少钱,宋氏真是财大气粗,有钱的主。
庙宇中央,八角铜香炉里燃烧着许多没有烧完的香,烟雾腾腾,清香阵阵,神像宝相庄严,颇有威严。
“小姐也是来上香的?”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温和的声音,我转过身,看到庙门外站着一个西装革履,带着黑色框架眼镜的男人。
“是”我轻轻回他一声,将篮子放到地上,拿出贡品摆上,然后借着神像前的红烛,点燃一整把香,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
男人走到我身边,双手插兜,一言不语看着我做完一切后,挑了挑眉毛才说道:“为别人祈福,小姐真是心善之人。”
我祈祷完,将整捆香全插到香炉中,诧异抬头看他:他怎么知道我是为别人祈福?
“宋文”他言简意赅,而又不失礼貌的自我介绍。
姓宋?我惊讶地问他:“难道你就是宋氏集团派来的那个考察员?”
他笑着点了点头,文绉绉的气质,给人一种很好相处的印象。
我不觉也笑了笑,自我介绍说:“你好,我是考古队的百里安平”。
两个人客气地简单介绍,算是认识了,我将张嫂嘱咐我要烧的东西烧完,又拜了拜,神庙只要香火不断,恶灵就不会再进入到村子来。
“百里小姐,请等一等”,刚要走出庙门,宋文叫住了我,他浅浅的笑了一下,对我说:“很荣幸认识你,我想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我着急去找冯昱,对他说的话也没多想,笑了笑便下了山坡,只是还没走到考古队住的地方,就接到冯昱打来的电话。
“喂,师兄”。
“嗯”冯昱的声音依旧低沉,他告诉我说,他和刘教授回市里了,过两天才回来,我看了一眼就在不远处那几座孤零零的帐篷,只好在心里安慰自己说:好吧!他一定是刚刚看到我的短信。
“好,我知道了”
挂断他的电话后,我转身拐进另一条小路回了张嫂家。
到了傍晚,阴霾的天空终于放晴了,夕阳如火,映红了山间万物,两天后,田里很快没了积水,于是,瑶山古墓的发掘工作正式开始了,而这次冯昱却没有参加。
田野上清风和煦,工人们正在忙着清理泥土。
一个工人的小铲子在土中一插,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他用手刨了几下,一截黄褐色的人骨漏了出来,他淡定的把骨头放到一边,继续清理,没想到继续挖下去,挖出来的是越来越多的骸骨,很多工人都遇到了这个情况,他们擦了擦汗,低头继续工作。
伴随着工人们的清土工作,三天后,整个古墓的原貌慢慢显现,所有人一阵惊呼。
古墓的造法非常古老,但好像很仓促,砌造墓室的石头东一块,西一块,上面还残留了许多刀剑的痕迹。
难道是被人蓄意破坏过?有人提出了疑问,于是我们赶紧在墓中仔细检查,可是最后并没有发现被盗过的痕迹,于是,大家又提出了另一种可能,就是这座墓的主人在下葬的时候,遭遇了变故。
变故是什么,我们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
一座座大坑里面数不尽的残肢断骨,齐整的断面是被人用锋利的利器活活砍断,想象一下,还真是毛骨悚然,纵然是经历过无数发掘的刘教授看到这一幕时也变了变脸色。
这便是古代一种古老恐怖的丧葬制度—人殉,两千多前,古代君王贵族盛行用奴隶殉葬,主人死后,会有人在封墓时砍杀大量奴隶用以祭祀,有的是全躯陪葬,残忍一点的就是砍个头再扔进去,数目越多就表示墓主人生前地位有多尊贵。
以前发掘的古墓,用来殉葬的奴隶会排列整齐地放在一起,但就如今现场的惨状看,这好像并不是一场简单的殉葬仪式,凌乱的尸骨,累累断骨,刀剑多不胜数。
我心里也诧异不已,这么大规模的殉葬也太超乎所常了,而且没有一具骨架是完整的,骨头散落的到处都是,大部分尸骨手中还是握着刀剑的。
认真想想,这已经超乎了殉葬应有的规制,不像祭祀,更像是一场残虐的屠杀,不!更准确的说,像是有两方在互相厮杀一样。
所有人都沉默了,吸引我们的不再是珍贵的文物,而是这座墓主人是谁?他们在下葬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主墓室中,一块平整铺着的大石块上安放着两具棺椁,石床周围同样杂乱不堪,我的目光被棺椁上一具娇小的骨架吸引住了,那是一具完整无损的骨架,它趴在了棺椁上,是现场裸露在外的唯一一具完好的尸骨。
我扫了一眼古墓,视线又回到那具尸骨上,它无棺无椁趴在那里,胸口中插着一把断剑,与其他尸骨比起来,它保存的相当完整,没有被四分五裂真是太奇怪了。
不过眼下有一个更头疼的问题需要解决,骨骸下面还有很多被掩埋的文物,但是尸骨太多了,怎么处理这些残骸成了一个让大家棘手的问题。
“教授?”我喝了一口张嫂亲手熬得野果汁,走到他跟前,等着他拿主意。
“我劝你们还是将这人骨尽快烧掉”安静的发掘现场突然出现一个陌生的声音,我扭头一看,原来是宋文。
他说的对,我也同意他的做法,最好尽快将这些残骸焚烧,以消枉死者的怨气,助他们早入地府,投胎转世;但刘教授是个老学究,他指着“考古重地,闲人莫入”的牌子,面带愠怒地说:“宋先生,也对考古感兴趣。”
宋文不在意笑笑说:“我只是好心提醒各位,想必百里小姐也同意我的建议”。
我愣住,没想到宋文将问题抛给了我。
“百里,你怎么看?”刘教授一反常态,看向我。
我有些奇怪,他可是在询问我的意见?刘教授向来不喜欢自己的学生迷信,我好不容易回到考古队,这个时候我也不想“惹是生非”,可是不烧毁这些残骨,这里以后还会发生像虎仔那样的意外,于是我犹豫了,没有立即回答他。
刘教授紧皱着眉头,指着一边的空地大声说道:“大家听好了,除了石床上的棺椁,剩下的残骸都堆到那边去,烧了”。
我诧异的看着脸色有些发白的刘教授,虽然他的做法正合我意,但他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多少让我意外了。
工人得到命令,开始行动起来。
“教授,师兄什么时候回来?”趁着休息的时间,我又跑到刘教授跟前,向他打听冯昱的情况。
刘教授正要喝水,听到我的问话,猛地抬起头,缺了血色的嘴唇微微抖动了一下,说:“他临时有些事需要处理,过一阵子就回来了”。
我心里犯嘀咕,有什么事情需要这么保密,走的时候都没给我说一声,甚至错过这么重要的考古。
“教授,您的身体是不是不舒服”我看刘教授眼中泛着血丝,有些担心。
刘教授怔了怔,不耐烦的朝我挥挥手,说:“好了,好了,赶紧去干活”。
“哦”
山里的天气不稳定,时晴时阴,经过几天紧张的搬运,工人终于将残骸全部搬到了空地上,准备点火烧掉。
帐篷里大家围坐在一起,桌子上摆放的是最后几件出土的青铜器具,根据这些文物,我们证实了这座古墓已经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从上面的铭文中也断定它是一座王侯墓。
在两千多年前,周天子分封天下,将土地分别授予王族、功臣和贵族,让他们在自己的封地建立了王国,世代效忠周王室,可后来到了周末期,战乱四起,诸侯国之间相互吞并,很多国家不见记载,所以说墓主人是谁,我们暂时还没有确定。
大家自由讨论,纷纷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和见解,但都被刘教授一一否定了,这时上元文物局的张教授站起来,讲了一个民间传说。
他搓着手说:“传说这里曾经有一个神秘王国,不知是什么原因,在一夜之间离奇消亡了,消失的无影无踪,甚至都没留下名字。”
刘教授瞪他一眼,说了等于没说,听了他的话,我突然间想笑,但是瞥见刘教授那严肃的表情时,又努力忍住了笑。
争论还在继续,大家各抒已见,依旧没有一个定论,我悄悄走出帐篷,重新回到古墓,想看看能不能发现其他线索。
棺椁旁有一个五平米大的深坑,里面积满了液体,应该是前几天下雨所致,水很浑浊,看不清坑有多深,为了安全,工人早就用树枝做成篱笆围了起来。
有一名工人正要把棺椁旁那具娇小的骨骸搬走。
“等等”我急忙叫住他,总觉得能从这具尸骨上发现一点蛛丝马迹,快步走过去,刚刚我看到骨架中掉出一个发光的东西。
我让工人暂时先不要动它,弯下腰捡起那个发光的东西,惊喜地发现竟然是一面黄金半面面具,要知道在那个年代,金矿被天子控制,能够使用黄金打造器物的,身份肯定不一般。
我纳闷了,按理说手握黄金面具的尸骨,身份应该尊贵才对,两具棺椁中的尸骨是国王和王后,那她又是谁?为什么被遗弃在棺外,寒酸地连具棺材都没有。
手上传来冰凉的感觉,我低头看它,心中划过莫名的熟悉感,一时失了神。
突然间那具娇小的骨架冒起了黑雾,我发觉后大吃一惊,慌忙往后退,却为时已晚,它扑过来掐住了我的脖子,空洞深黑的眼窟窿仿佛含着深刻地怨恨。
我慌不择路,一步步向后退,不小心掉进了深水坑,浑浊的水很快将我淹没,水阴冷刺骨。
我在水中拼命挣扎,胸口的窒息感越来越强。
这时一道灵符进入水中,带着凌厉的光芒,贴在了尸骨的头上,黑雾顷刻消失,它不甘心地松开手,往水底沉去。
刚才反抗用尽了我的力气,我筋疲力尽,身体也渐渐下沉,眼前变得恍惚起来,隐隐约约中有人朝我游了过来,一手托住了我的腰,带着我向上游去。
我被人拉出了水面,大口大口喘气,缓过劲来,我抬头看他,熟悉的黑色框架,是宋文救了我,我动了动嘴,想要说声谢谢,感觉脖子上被女尸掐过的地方很不舒服,突然间肚子一阵剧痛,疼得我冷汗直冒,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时间仿佛已经过去很久,有些模糊的东西像海市蜃楼一般消失不见了。
我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睛看见了满天繁星,天星尽摇,光芒璀璨,星斗的位置悄悄发生着变化,刹那间,流星如雨,划过青色的长空。
头很痛,身体也没有力气,我在心里问自己:这是在哪里?
“公主!”
头顶上方想起一个清甜的声音,一张清秀的小脸出现在我的视野中,她一脸欣喜的看着我说:“公主,你终于醒了”,说着她将我扶了起来。
公主?什么公主?她在叫我吗?
好像经历了一段很长的梦,大梦初醒后涣散的意识慢慢恢复,我不是被宋文救了么,怎么会躺在这里?
摊开手,一双瘦弱苍白的小手!不是我自己的手掌?
我头疼欲裂,这……是怎么一回儿事?考古队的人在哪里?谁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