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离桐城

一路上,苏夏看到了一些从未见过的木楼建筑,零星散布在树林间,这些房屋的样式新奇,屋檐下挂着捆成一束的香蒲草,以及熏黑的兽骨,门前挂着藏青色的帷幔,上面印着繁杂的花纹。苏夏想要走近细看,刚一靠近,突然听到一声惊叫,突兀地从楼中传来,他立即停住,一瞟眼就见楼门前帷幔后,两双惊惧的眼睛正偷偷从掀起的一条缝里打量他,看样子是一对母女。

苏夏想起石桥上那个逃跑的猎户,心想多半是那个猎户和这些人说了什么,又一想,既然这些人这么害怕,还是不要打扰他们好了,他刚一走开,便听见躲在帷幔后面的人长舒了一口气,这让他心里有点异样,有一种自己成了一个恶人的感觉。

他继续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眼前的视野豁然开朗,一座繁华的城塞出现在雄伟的大山腹地。十丈高的城墙在巍峨大山上黑龙般伸展,城中高楼林立,青瓦累叠如鱼鳞,角楼悬挂着五玄色织绢,一角系着青铜小铃,细雨微风中,铃声清脆。

苏夏在街上走了半天,竟然连一个人也没有看见。街边的帷幔被风鼓起,他便发现,有人在帷幔后面窥视,而且不是一两个,逐渐地他便发现,这条看似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竟然躲藏着无数窥视的目光。这些人的眼神无比冰冷,简直就像雾山上遇到的那群怪狼一样,让他心底发寒。

苏夏心想,看来刚才那个猎户消息传得挺快,这些人难不成以为躲着不露面,他就会乖乖离开不成?

荒凉的风充塞街头,铃铛声缠绵不断,那些冰冷的黑暗中的目光,仿佛成群聚集的怨鬼的凝视。这些活在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中的人,他原本是瞧不起的。对他来说,未知永远有一种神秘的吸引力,让他热血上涌,想要一探究竟,那些甘心一辈子当井底之蛙的人,他觉得自己无法容忍,然而此刻,他正被这样一群人的目光包围着,却无法生出厌恶或者恨意来,只是打心底觉得他们很可怜......

终归不是所有人都不敢走上大街,苏夏便终于遇到了一群人。他们无一不是青年男子,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脸色阴沉,额头沁满了汗珠。

见到苏夏出现,这群人顿时绷紧了身子,动作有些僵硬地举起了武器,似乎就要扑上来,却又像是要逃走。其中为首的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却很镇定,他的身材算不上魁梧,却被众人簇拥着,身上的服饰也远比周围人要华丽,腰间佩戴着一把装饰华美的剑,却没有出鞘,显然剑的主人心中没有恐惧,只有没有恐惧的人才会从容的拔剑,或许他拔剑的威力要远胜过挥剑。他抬手阻止了其他人的动作,用睥睨地目光扫向苏夏,冷冷问道:“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

苏夏还没来得及开口,忽然人群中有人大喊:“就是他,左屠大人,他亲口对我说,他是从西边来的!他是......那座山上下来的恶鬼!”

人群顿时哗然,连左屠也皱起了眉头。苏夏一瞧,刚才大喊的人,竟然就是在石桥上遇到的猎户。他立即反驳道:“你看清楚,我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就成了鬼了?”

左屠冷哼一声,道:“阁下是人是鬼暂且不论,不过刚才殷老七指认你是从雾山出来的,你承不承认?”

苏夏点头承认,问道:“我也是碰巧路过那里,那座山到底有什么古怪?你们这么害怕......”说到这里他勐地想起什么,“难道是因为那里的狼?”

苏夏话音刚落,便在人群中激起了轩然大波,连躲在帷幔后的人们也闹了起来,刚才还冷清异常的街上立即一片沸腾。

左屠还算沉得住气,可是手却悄悄摸到了腰间的剑柄上,沉声道:“阁下......见过那些......鬼狼?”他念出“鬼狼”二字时,语气难以掩饰地微微一变。

苏夏点了点头,刚想开口,中年男人竟已豁然拔剑,怒目而视,沉声道:“既然如此,请你马上离开!”

苏夏一愣,下意识道:“为什么?”

“你不需要问,如果你再不走,便别怪我们不客气。”

苏夏一瞧,人群被左屠感染,一个个也持着武器怒目逼近,他当然不怕,可是也不想莫名其妙和这些人厮杀,毕竟他们都是人,而且这里都是木头房子,灵火一点燃,恐怕整个离桐城转眼便会化为火海。

苏夏连连退了几步,无可奈何道:“好吧好吧,我走就是了。”

一见苏夏退让,其他人都壮了胆,神情间的愤怒更加深切,更加唑唑逼人起来,苏夏只好继续退,这些人便继续逼,一路上那些躲起来的人一见自己的人占了上风,顿时气焰高涨,胆大的拿着武器掀起帷幔加入队伍,胆小些的便扔出东西砸苏夏。

苏夏暗道这些家伙真是欺软怕硬,砸来的东西大多都被他躲开了,偶尔有砸在身上的也不是太疼,可是到了后来,砸来的东西就越来越恶毒了,甚至迎面飞来一把斧头,苏夏探手接住,眉头紧蹙,有些愠怒道:“你们别太过分了!”

他话还没说完,便又是锋利的镰刀之类的东西砸来,苏夏唰的一声拔出腰间短刀,寒芒一闪而过,削断了朝面门飞来的镰刀。接着他左手间猛地窜起几缕赤红色的灵气,手中的青铜斧竟然开始融化变形,转眼间全部化作金水,顺着苏夏的手腕流了一地。

所有人都一脸惊恐,这一回是真的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显然他们从来没见过这等异能妖术。而左屠看见苏夏释放出灵气,原本傲慢的眼神忽然一变,眼中精光一闪,当即举剑示意大家安静,他在这些人里的威信似乎相当高,其他人一看他的动作,便渐渐都平静了下来。

左屠踏前几步,来到了苏夏的身边,眼睛却直盯着苏夏的胸口。

苏夏心想这家伙怎么盯着自己一个大男人的胸口?他顺着左屠的目光,发现对方看的竟然是自己胸前挂着的那串项链,这项链原本是藏在衣服里的,因为刚才动作太大,从怀里抖露了出来。

中年男子的表情很复杂,似乎看到这串项链让他极受刺激,苏夏看出他正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甚至连声音都颤抖起来:“这......这项链,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苏夏收起了短刀,甩了甩沾在手指上的铁水,奇道:“你认识这串东西?”

中年男子重重地点头,先行了一个礼,问道:“阁下如何称呼?”

“我......我叫苏夏。”

“苏兄弟,在下名叫左屠,是离桐城的军监,敢问这串项链你是从何处得来的?这串项链......曾经的主人已经失踪了整整十三年,这些年来音信全无,我......”

他的话猛然顿住了,接着他的眼睛看向苏夏,几乎要从眼眶里瞪裂出来,嘴里一叠声道:“对了,对了,你从雾山下来......难道、难道......”他的样子太激动了,手死死捏着剑柄,指节惨白,若不是心有忌讳,恐怕这时候他已经冲上来掐着苏夏的脖子追问了。

苏夏连忙劝他,然后朝后面的人使了个眼色,人群里有几个胆大的人便跑过来搀扶起左屠。苏夏便把自己在雾山上遇到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不过关于自己的来历他还是隐瞒了下来,谎称自己是西境来的游侠,碰巧游历到此。

左屠听完以后,推开扶自己的人,朝苏夏走近几步,忽然俯身行了一个大礼,用恭敬的语气说道:“恩人!请受左某一拜!”

苏夏从未受过这么大的礼,惊慌道:“你别......别这样,我不习惯的。”

左屠面露苦涩的笑容,哑声道:“苏兄弟有所不知,你从鬼狼窟里带出来的项链,原本是离桐城城主林宫大人的家传宝物,林宫大人又传给了他的独女,可是不幸大小姐后来忽然失踪,至今音信全无,十三年了,足足十三年了,我们困居于此,却不知道原来大小姐竟然葬身在......在狼窟之中......”

苏夏沉默了,看着左屠一脸深切的伤感,忽然觉得胸口的项链变得万分沉重。

片刻后,左屠平复情绪,睁开眼睛看着苏夏,道:“更没想到的是,竟然有苏兄弟这般厉害的人物碰巧路经此地,苏兄弟能从雾山的鬼狼窟里全身而退,甚至战退鬼狼王,真是神人!鬼狼之祸一直是离桐城的大患,这么多年来,离桐人世代饱受其苦,我们苦熬至今,无时无刻不想着有朝一日得遇苏兄弟这般高人,救离桐万民于水火之中。”

苏夏脸上发窘道:“我哪里是什么高人......不过是偷偷跑出来......”他念头一转,把剩下的话咽进了肚子里,一伸手,摘下项链递给左屠。左屠见状脸色一变,也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看着这串项链,然后颤巍巍地伸出手指,似乎想要去触碰,不料手指刚伸出一半,却又迟疑着收了回去,“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这项链原本是属于林家的......我不过是林家的一个仆人,怎么配拥有大小姐的遗物?若是苏兄弟有心归还,不如随我去见我家主人,林宫大人当年为了大小姐的事情,悲伤过度以至于形销骨立,他曾多次派人深入雾山,却每次都有去无回,久而久之,便再也没有人敢踏入雾山半步。想必这么多年来,他心里也一直抱有幻想,虽然如今我们已经知道大小姐恐怕早已不再人世,但我猜无论是好是坏,对他来说,有一个结果总好过没有。”

“你要我去见你的主人,那个什么林宫大人?”苏夏诧然道。

“正是,林宫大人若是看到这串项链,定然会对您感激不尽。我们会用对待上宾的礼仪款待苏兄弟,离桐城虽然是个小地方,但这里的美酒却是扬名于外的,况且这里已经十几年没来过客人了,这对整个里桐来说,都是一桩喜事。”

一听到有美酒,苏夏肚子里的馋虫便醒了,他咽了口唾沫,点头道:“太好了,我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喝过酒了,你一说,我还真有点嘴馋。”

左屠大笑道:“想不到苏兄弟你也爱喝酒,看来我们是同道中人,你放心,我家主人的酒窖里,藏着不少佳酿,保管你喝得尽兴。”

周围人顿时也放松了下来,收起了武器,却又可能畏惧苏夏刚才的异能,仍旧不敢靠近。左屠摆了摆手,人群便自动让出了一条路来,他道:“苏兄弟,请随我去见离桐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