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伏鹿之地

碧蓝的天空，水幕晃动着斑斓的光，苏郃出神地望着，干瘪的指头摩抚过鬓角的白发，眼神里有化不开的忧虑：“镜湖可以隔绝我等的火灵之息，这一处秘境中灵力极其旺盛，简直是天赐的练功之地，若是我们在此处潜心修习，恢复元气，长则二十年，短则十年，我苏家必然能够重回栖云谷，再造炽勒！”

周围聚集着数百人，大多都是妇孺，男人们几乎个个带伤，女人们面色哀凉，有人在为死去的丈夫或儿子啜泣，孩子们缩在母亲的怀里，惊魂未定地瞪大了双眼。只有男人们面露悲愤之色，不甘地瞪着天空中的水幕，太阳永远和火族人相隔，他们痛感自己像老鼠一样缩进了这个地洞了。

若不是该死的韩家叛徒，和那个从地狱里爬了出来的火神，炽勒怎么会在顷刻之间土崩瓦解。

“苏家人要记住这一天，炽勒已经不复存在，但苏姓子孙还没有断绝！伏鹿之地便是我们的第二家园，我们赶走了大蛇，不是为了在这里苟延残喘，苏家人的祖训里，没有服输这一条！”

众人散去后，苏郃站在石崖边，观察着风刮过水幕底部的涟漪，久久没有言语。

他腰间的一把断成两截的短刀中，升起一团雾状的灵光，在身后聚集成一个人形，利索爽朗的短发，烈焰般炽热明亮的眼睛。

“老师，你在想些什么？”男子问道。

苏郃愣了愣，长长叹息了一声，幽幽道：“是幻神吗？现在没有旁人，你和我多说说话吧，他.......走的仓促，很多事情都没来得及和我细说。”

“我的记忆是主人预留的，我能讲的，也只有主人准备和老师说的。”男子的声音很淡，少了那个人常有的一种固执的感觉。

苏郃又叹了一声，道：“苏炼啊，你是我年纪最小的学生，可你让我操的心，比其他人加起来还要多......可惜，以后我也不需要为你操心了。”

一阵沉默，幻神似乎无法回答苏郃的话，他的记忆不多，甚至没有多少感情。

“重生之井连通伏鹿之地中的溯灵井，这里正巧有一处上好的秘境，简直是为我们量身准备的，这一切果真只是巧合吗？莫非苏炼他早就预料到了今日的局面？”苏郃终于发问。

“我的记忆里没有此类信息，不过，主人留下了他出谷十年游历的记忆，他要求我向你讲清楚，之前的那些鬼话都是他编出来骗你的。”

苏郃冷哼了一声：“我早就有所察觉，他的性子我最了解，一向懒散惯了，连编个谎话都不愿费脑子去圆，简直破绽百出，可他又是个倔牛脾气，不肯说的事打死也不愿说，我当初没去逼他，现在终于知道悔悟了吗？晚了啊......”

“这些事情事关重大，不仅关乎炽勒存亡，更牵涉到整个荒墟大陆。主人之前隐忍不说，是以为神机之变一事还有转机，现在事已至此，老师你肩负家国重任，这些事情你也不得不知晓，否则剧变来时，苏氏无救。”

苏郃脸色一变：“事情这么严重？我们已经是穷途末路，莫非还有浩劫？火之族人命途多舛至此？”

幻神的目光此时像极了那个已经不在的男人，穷目力之远，仿佛望见了水幕之外，正在酝酿着剧变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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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里的风很大，吹动檀石槐上手掌般的树叶，窸窣声飘到了碧绿的天空中，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踩着满地落叶，跑过一片片飘落的枯叶，咯咯笑着闯进了森林深处。

他扶住一颗青黑色的古树，回头瞟了一眼远远落在身后的女孩，轻喘着气，笑道：“柔然，你当真不用看路，也能一直追着我吗？”

身后的女孩不紧不慢地走着，她的脚步声很轻，仿佛雪花飘落一般，地上的枯叶甚至都没有碎裂。女孩闭着眼睛，柔软的头发贴在汗湿的脸颊上，恬静的脸庞仿佛睡梦中的灵猫，唯独嘴角一抹微微上扬的笑，显露出一丝女孩儿的俏皮动态来。

她确实没有看路，却又紧紧跟着一直跑在前面的男孩，就像她长了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额头一样。

“苏夏哥哥，你怎么不跑了，是不是累了？”柔然道。

苏夏摇了摇头，指头摸着自己的鼻尖，怪道：“你好像风一样，走路轻飘飘一点声音也没有，怎么我不管怎么跑，你都能追得上？”

柔然咯咯轻笑，道：“我有一个小秘密，可我不告诉你，除非你能把我甩掉。”

苏夏一听来了劲，振作精神道：“好啊，我可一点也不累，要是我把你甩丢了，你一个人在这黑漆漆的林子里，可别哭鼻子哦！”

“你才会哭鼻子呢！”

苏夏一阵风般跑开了。这片森林又大又深，树叶密得阳光照不进来，地面上只有拳头大小的光斑，仿佛黑色海面上粼粼的月光。平时家主严禁族人擅自闯入，不过对于和老头子作对惯了的苏夏来说，这种严令根本只是耳边风，平日里他和老头子没少斗气，柔然虽然一副很乖巧的样子，但私底下还是偷偷和苏夏一起叫爷爷“老头子”，也是个会发发疯的小丫头。

森林越来越深，光斑越来越少，渐渐地，苏夏停下了脚步，回头一看，后面只剩下密密匝匝的树影，柔然的身影却不知了去向。他心头一惊，没想到自己真的甩掉了她。可是此刻，周围怪鸟声从头顶掠过，他忽然心头一颤，有些害怕起来。

万一柔然一个人碰到了野兽怎么办？疯了这么久，他才醒悟到这个问题的严重。他赶紧往回跑，可没跑多久，一阵风便从森林上空吹下，他诧然仰望，闻到了一股藏在风中的淡淡腥臭味。

他从未见过从上空压下来的风，就好像有一头巨大的野兽正在头顶喷气，而风中的那股腥臭味更让他觉得不详。

忽然，他听见森林里传来一声哭声，那是柔然的声音！苏夏跳了起来，大声呼喊柔然，远处传来了柔然带着哭腔的回应，他立即冲了过去，在远处的一颗檀石槐下，看见了柔然。

柔然的样子很怪，她似乎很冷，背挤着古树，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那双从未睁开的眼睛，此刻流下了红色的泪，就像血一般，染红了她的脸。她剧烈地发抖，似乎在畏惧什么东西，低低地哭泣着。带着腥味的不详的风，猛烈地摇晃着枝桠交错的古树林，不知不觉间，不再有光透进树叶的缝隙，森林里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柔然惊恐地大叫，她虽然看不见，却似乎能感觉到光明的消逝，苏夏立即扑上去拉住她的手，黑暗中，两只稚嫩的手紧紧相握，十指紧扣。

黑暗中，风声仿佛化作妖魔的嚎叫，碎叶如同看不见的刀锋刮过两个孩子的脸，此刻，腥味越来越浓，仿佛正在逼近他们，连苏夏也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没有实质，不过是凝聚在一起海一般深厚的灵流。

嘶嘶嘶~

苏夏听到了一个充斥天空的声音，低沉、阴冷、恐怖。

接着，他听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看见漆黑的天空中撕开了一条腥红的裂口，缓缓、缓缓地打开，从中倾泻出恶毒的光芒。

他的心脏几乎停跳，四肢冰冷，如坠冰窖，他紧紧抱住了身边的女孩，血泪从女孩的脖颈流到了他的手臂上，不停地流。

在漆黑如同梦魇般的天空中，他看见了永生难忘的一幕，狭长的赤红瞳孔横亘在他头顶，一道充满了世间最阴毒、最残忍、最怨怒的目光，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