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第二日，小仓舟岛，天色阴沉，四周弥漫着薄薄一层雾气，海浪冲刷着沙滩，哗哗作响。
一身羽织和袴的罗木盘膝坐在海边一块黑色的大石头上，双目微眯。经过一个晚上的休息，今天他终于恢复了几分力气，能够不露怯地坐在这里。在他身后，丑儿双手抱着一把长剑，正百无聊赖地左顾右盼。
剑名“备前长船长光”，又名“物干焯”。与传统武士常用的小太刀不同，物干焯长三尺二寸，比起小太刀或打刀长了一尺有余，比起丑儿高度也差不了多少，丑儿干脆将它像一根竹竿一样杵在地上，整个人都靠了上去。
周围人很多，却没有人声。那些往日里桀骜不驯的剑豪浪客如今却一个个目露紧张之色，死死地盯住了罗木，偶尔往海面转上一圈。
他们每一个都身负长剑，是来自全国各地的知名剑客，为了不至于错过这一剑道的巅峰之战，早早便赶到了小仓城。
对剑客而言，能欣赏到顶尖高手之间的对决，本就是一种修行。
至于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小心思，那就不足为人道了。
罗木表情淡漠，似对四周环境毫不在意，后背却早已被冷汗湿透。
他现在最希望的，却是这一战的经过真能如书上记载。
正午很快便过去了，被所有人期待的另一道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
罗木终于松了口气，不过随即心中又泛起一阵惋惜。他用手指轻轻敲着身下的石头，默数起来。
“1、2……”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人群中不知是谁打了个哈欠。
声音不大，却好似格外清晰。
一瞬间，仿佛某个开关被打开了，骚动渐渐蔓延开来，人们不由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怎么回事？武藏大人怎么还没到？”
“不会是怕了佐佐木大人吧？”
“不会吧？我看多半是路上遇到什么事耽搁了。”
……
“这是策略。”岸边，一艘被揽绳系住的小渔船上，一名男子盘膝坐在船头，头也不回地说道。
他原本应该是一个很英俊的男子，如果他的鼻梁处没有那道长长的伤疤的话。
这道伤疤横跨过他的鼻梁，为他秀气的面容增添了几分凶悍之气。
他穿着蓑衣，斗笠放在一旁的甲板上，简直跟经常出海的渔夫没什么两样。他的手上握着一把小刀，专注地削着手中的船桨。
而在他身后，静静聆听他的话语的，是一个身穿和服的短发女子，女子的五官并不惊艳，却给人一种柔和恬淡的美感。
女子闻言有些疑惑地蹙起了眉头，却没有发问，她知道，如果男人想说的话，自己不问他也会说的。否则，就算磨破嘴皮他也不会透露半个字。这就是她心中独一无二的大英雄，举世无双的大豪杰。
男人一向是沉默寡言的，今天却不知为何格外有兴致，只听他侃侃而谈道：“佐佐木小次郎使用的是三尺二寸的大太刀，‘燕返’更是传说中能斩落飞燕的秘技，与这等敌人硬拼，殊为不智。”
男子手中的船桨，已经开始渐渐呈现出长剑的形状。
“阿乙你看，我这把木剑长四尺三寸，比他的‘物干焯’长了一尺一寸，如此我便占据器械之便——”
阿乙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道：“可是武藏大人，现在距离决斗开始的时间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
她不明白，既然武藏大人对这次决斗如此上心，又为何要故意迟到。
谁也不会想到，这位渔夫一样的男子，竟然就是被人们苦苦等待的宫本武藏。人们更不会想到的是，他此刻距离两人约定决斗的地点，仅仅只隔了一道窄窄的海沟。
宫本武藏如万年寒冰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剑道，兵道也。我故意迟到半个时辰以骄其气，此乃人和；等我到时正值午后太阳刚好在我脑后，此乃天时；我站与船上，居高临下，此乃地利。天时地利人和尽在我手，又占据器械之便，此战，必胜。”
宫本武藏长身而起，将手中木剑插入水中用力一挥，小船便像离弦的箭一般疾驰而去。
……
“3600。”
岛上，罗木终于数到最后一个数字，他轻叹一口气，站起身来。
倚在剑上打瞌睡的丑儿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在环顾一周没有找到宫本武藏的踪影后，疑惑地看向了罗木。
不只是她，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罗木。
罗木高高的站在石头上，向下看去。黑亮垂直的发，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修长高大却不粗犷的身材，将他衬托的宛如天人下凡，又如剑仙谪尘。
被他扫视到的每一个人，都不由低下头去。心中，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悄然升起。
丑儿在他身后，满眼崇拜、迷醉地凝望着他。
人群中，男装打扮的细川美清偷偷看了他一眼，又急忙低下头去，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罗木环顾了一圈，朗声道：“诸位，诸位，我有一言，请诸位静听——”
四周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人们都抬起头静静地望着站在高处的男子。
罗木顿了一下，继续道：“我年轻时曾学剑于中条流钟卷自斋通家，也曾拜富田势源为师。后为修炼武艺而游历各国，尝历大小战斗近百而无一败绩，承蒙各位抬爱，也算是薄有名气——”
“那宫本武藏无流无派，本一乡野匹夫，籍籍无名之辈。后又四处邀战，侥幸胜得几局，便不知天高地厚，向我发出挑战。”
“我见他求道心切，才答应切磋一二，不曾想他竟敢如此怠慢于我。”
说到这里，罗木面露愤懑之色，铿锵道：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罗木这番话说的那叫一个大义凛然，铿锵有力，听众们细细思之竟发现……没什么毛病！
其实说宫本武藏无流无派有些不大准确，他的父亲是著名的二刀剑客，擅长双刀之术。宫本武藏自幼修行二刀流，后来更是将其发扬光大，开创“二天一流”，不愧“剑圣”之名！
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至少在现在，佐佐木小次郎的名气远远大于宫本武藏。佐佐木小次郎答应与他决斗，那是给他面子。
就像后世，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挑战享誉已久的大佬，新人居然还要大佬等他，这是十分失礼的。
想到这里，其他人也对宫本武藏不满起来。
“宫本武藏竟然如此傲慢，当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吗？”
“佐佐木大人，就用宫本武藏那家伙的鲜血来洗刷他的罪过吧！”
……
听到底下义愤填膺，罗木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提高音量道：“既然宫本武藏如此怠慢本人，那此次决斗便作罢，等他什么时候亲自登门道歉再谈决斗的事吧。”
“啊，理应如此。”
人们虽然对于看不到一场大战感到十分失望，不过以佐佐木小次郎当时的名气，对被放鸽子这件事感到气恼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们也走吧。”目视着人群就要散去，罗木长长出了一口气，转头对丑儿说道，却不料后者正一脸怪异地望着自己。
“你看着我干什么？”罗木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小次郎，好狡猾。”。
“嘘……小孩子别瞎说，这不叫狡猾，这叫策略。”
眼见人们就要散去，人群中突然跳出一人来。
“就此离开未免太过无趣了，不如让我来领教阁下的剑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