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马市行

寒风乍起,柳叶纷飞,盛夏遗留的燥热已然抵挡不住秋的侵袭,再加上早间的一场秋雨,长安城中已鲜见只着单衣一副夏日打扮的行人了。

田恬本还想如昨日一般穿着,出了门才觉已变了天,身上的单薄衣裳可御不得秋日的寒风。田恬被一阵秋风吹得直打颤,那寒风并不猛烈,却能刺入骨髓,吹得人肉疼。田恬抖个寒战接连打了三四个喷嚏,还未待将鼻涕擦干,便被环儿连推带攘的怼回房,手忙脚乱的换了厚衣物,这才放心大胆的重新出门。

大门外田忠早已备好了牛车,见着田恬与环儿出了门,田忠那边忙拉开车门,抱起田恬一把塞入车厢,车厢内还有一个燃得正旺的火盆,田恬见状大喜,将虽缩在袖内仍冻得通红的小手靠在火苗上,那一阵热浪直暖的田恬通身舒泰,从骨缝里透出一股子暖意。

牛车走得很随意,田忠牵着牛在前边晃晃悠悠的走,环儿抱着田恬支开车窗饶有兴致的观风望景,一路上落叶翩卷,柳枝随风,吹来的一股股袭人寒风时不时的送来凉意,抵掉了车厢内烘烤出的干热,相较街上缩脖抱肩的匆匆行人,田恬也可称得上惬意安然了。

今天是田恬游荡的最后一天,所以要将车窗撑开,让行人都能见着田恬在车里,待到明日田恬便不再以身犯险,车窗也不再撑开。正好今日来了一场秋雨,以后不开车窗也说得过去,只是平素不甚外出的田家大少爷这几天频频乘车出门,落在有心人眼里难免会觉得异样,所以要找一个合理的,能让人相信的由头,正好田恬这几日要组建车马队伍,拿来做借口再合适不过了,而且公事私事两不误,堪称完美。

前几日购了些车驾,现货并不多,只有寥寥三四架,完全不够田恬所用,但这事儿急也没用,卖车的也得现造,所幸造车并不麻烦,田恬交了订金下了订单,估摸着半个月左右就能拿到全部车驾了。

买马很麻烦,所以留在了最后,牛车走得很稳,也很慢,晃晃悠悠费了近半个时辰才走到马市,田恬不懂马,环儿也不懂,只有田忠稍稍懂一些,却也只是知道要看看马齿是否整齐,其它的也是一窍不通,三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都有些麻爪。

田恬干咳一声:“咳咳,那什么,咱们先挨个看看,先看一圈儿,然后再商量商量,总能比较出个高下来。”

田恬骑坐在田忠脖颈上,三人从左手边第一摊开始看,先挑一匹马掰开嘴看看牙,又摸摸马鬃,拍拍马腹,敲敲马胸,若不是怕伤着,田恬还想拽拽马尾巴,三人从头看到尾,又换到另一侧从尾看到头,愣是没看出个一二三来。

田恬摸摸鼻子尴尬问道:“我没怎么看懂,你们可看出了什么门道?”

田忠抖抖肩将田恬往上窜一窜,让田恬做得更稳些:“老奴也就是看个热闹,看了这么多马,老奴觉着牙口都差不多,实在看不出来良劣。”

田恬又转向环儿:“你呢?”环儿仍未从那日的阴影里走出来,捏着衣角扭扭身子不说话,田恬见状气不打一处来:“屁大点事儿你还走不出来了,你家少爷睿智无双,那日发生的一切都在少爷我的掌控之中,你还糟心个什么劲儿,你若是不信,且问问忠伯。”

田恬说完偷偷蹬了田忠一脚,田忠会意苦口婆心劝道:“环儿啊,少爷说的都是真的,少爷提前跟我说过,咱们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是饵,能不能从歹人手中逃脱不打紧,反正只要他们进了屋入了室,便被少爷握在掌中了。”

环儿闻言心情稍好,却还是嘟囔道:“就骗人,忠伯您说的若是真的,怎么少爷不曾提前对我说过。”

田恬不耐烦道:“你那么蠢,若是装的不像,被歹人看出了破绽,本少爷岂不是白费力气,别纠结这些小事儿了,快说快说,你看出来这马应该怎么相了没。”

环儿想想自己跟少爷一比确实挺蠢的,又想想这几日压抑着自己真是不值,噗嗤一笑将负担抛下,又恢复了往日调皮捣蛋的样子:“我觉得可以看马腿是否健壮有力,或者看眼睛是否明亮有神,再不然看看脖子是否修长挺直,别的想不到了。”

田恬回过头去遥望一眼,没见着腿瘸眼瞎脖子塌的残疾马,暗叹环儿果然是恢复了,跟以前一样的不靠谱。

田恬略一思忖,环顾一圈四周囔囔道:“算了,咱就凭感觉选,看着差不多就行,又不是买来骑的,不过是拉个车,能使上力气就得,听天由命撞大运吧。”

三人商量半天没个好办法,正准备再重头筛一遍,旁边走来一个衣衫破旧,面黄肌瘦,脸上有瘀伤,手脚略僵硬,却将手脸打理得干净利索,发髻盘得端正整洁的年轻男子。那男子凑在三人跟前,抬手做了个揖:“几位可是要买马?我观几位在这马市逡巡许久,良马劣马都看了个遍,仍是犹豫不决,可是不懂得辨马之术?在下不才,于相马一道略有心得,若是三位需要,在下可替三位辨上一辨。”

环儿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围着那男子前后转了几圈,上下打量几遍:“你这人没事儿盯着我们看干嘛,这儿是马市,不是人市,你若是对我们起了歹心,那可是打错算盘了。”

男子连连摆手:“姑娘误会了,这马市上人来人往,并非都是懂得相马的,似几位这等并不懂马的也着实不少,我就是个替人相马以赚些佣金的闲汉,自是要多多注意买马之人,从中搜寻主顾。”

环儿仍是将信将疑,斜眼上下打量男子几下,却未发现不妥之处,田恬从怀里掏出一粒金豆子抛给那男子:“正如你所言,我们三人不懂马,却想买几匹好马,你既说你能帮我们相马,那便使出本事给我们看看,我的要求不高,只要能拉车能驼物,年岁不高身无暗疾就好,我先把丑话说在前边,若是你相得好,日后我们再买马还来找你,若是相得不好,我就将你当作骗子收拾,你可敢应下来?”

那男子接过金豆子又退还给田恬:“我相马都是先干活后收钱,若是相得不好却信口胡诌,被人当面戳穿,不用贵人动手,我自己从市东跪行到市西,遇人钻跨遇马穿腹,泥水屎尿不避,总要叫贵人出了气才罢了。”

田恬左右看了看,马市东西长约二百米,因刚刚下过一场秋雨,又被人踩马踏的,地上泥浆翻涌屎尿污浊,若是那男子真如方才所说膝行一遍,恐怕三天都洗不下那股子恶臭味儿,田恬点点头:“成,就按你说的办,你有没有真本事,咱边相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