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风欲起
此刻未央宫中,栗卿面色焦急,神态困窘,垂着脑袋埋头跟着身前引路的内侍,由内侍引着入了栗夫人所居的常宁殿,栗卿顾不得让内侍先去通报,右手一挥拨开内侍径直上了台基,走到门前也不报名,直直的推开殿门闯入其内。
栗夫人此刻正在内室,侧卧在床榻上由一众侍女服侍着,有捶肩的,有捏腿的,还有揉脚的。栗夫人听得殿门猛地一声响,却无内侍进来汇报情况,便差了一个侍女去看看情况。
栗卿虽敢擅闯常宁殿,却不敢入内室,只是跪坐在外室等待着,见内室门被人轻轻拉开,忙站起身和声问道:“栗夫人可在?”
那侍女见是栗卿,站定了身子对着栗卿行了一礼:“郎官稍待,且容婢子为您通报一声。”
栗夫人听得侍女回报,知是栗卿到了,慵懒的坐直了身子,由侍女服侍着更了衣着了履,慢悠悠一步三摇的晃到外室。栗卿等得心内焦急,一见了栗夫人便撑起双手哄赶众侍女:“都出去都出去,我有要事要与栗夫人商量,你们在外边守好了,但有人来必须通报。”
栗夫人摇摇手示意众侍女先出去,自寻了一个卧榻躺上去,抬起右手指着栗卿笑道:“都快四十的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家里又出什么事儿了?”
栗卿三两步冲到栗夫人榻前,抱着榻尾坐在地上,一脸期待地问道:“姐姐,那事儿你可替我问了?”
栗夫人点点头,撑着榻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我让太子给你问了,那个什么司马少傅的看法和你姐姐我一样,都是先销毁证据,而后先发制人。”
栗卿点点头,等了半晌不见栗夫人继续说下去,一脸诧异道:“然后呢,怎么先发制人?”
“怎么先发制人?这还用问么,带着家丁护院找上门去呗,他们既然都勒索你了,你还打算忍气吞声不成?”
“我的好姐姐,我干的可是私售禁物啊,这事儿没法往外说,你让我拿什么理由去找他们田家的晦气?”
“你啊,就是胆子小,那门客跟你提及禁物的时候你就应该将他当场格杀,也就省得如今这般麻烦了。明日你便带着人去找田家,就说那门客偷了你的藏物,要田家将那门客交出来,至于禁物之事不要提,若是他们田家再拿禁物之事做要挟,介时你已将证据毁去了,便说他们乃是意欲包庇贼人,反口诬陷于你不就得了。”
“我的姐姐啊,这事儿扯起皮来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若是日后再出了什么意外可怎么办。”
栗夫人哼出一口气,翻身平躺在榻上,双目直视屋顶,盯着梁上的彩绘悠悠道:“你若是不贪图那点小利,不去做那违禁之事,不就没了今日的困境。”
栗卿苦笑道:“姐姐啊,就算没有这事儿,咱栗家与他们王家也是不能相容的,如今便不要说这些无用话了,那司马先生也不给个好方案来参考参考,也不知是不是个靠谱的人。”
栗夫人冷哼一声,不屑道:“他王家仅是诞下的皇子多而已,若说能窥伺皇位,哼哼,当你姐姐死了不成。你姐姐我如今在宫里还是无人敢惹的,别说那两个王夫人,就算是皇后,哼哼,你姐姐我也不是没骂过。至于那个司马少傅,你不必担心,既已成了荣儿的属官,便只有辅佐荣儿这一条路好走了,断不会有什么差错。”
栗卿将手在卧榻上一拍,将声音提高了两分:“姐姐许是不知,那个司马少傅与王夫人的弟弟田蚡走的很近,会不会对荣儿不利?”
“你过虑了,她们王家诞下的皇子最大的才六岁,哪比得上荣儿济得上事,若非是担心日后他王家的封王过多,不利于荣儿执掌大汉,我都懒得正眼瞧她们。我不找她们晦气已是不易了,她们哪里还有胆子跟荣儿抢皇位。”
栗卿咂巴咂巴嘴,表情有些困惑:“姐姐,若是如此的话,田家哪里来的胆子敢勒索我?”
栗夫人表情一窒:“田家是怎么要挟你的?”
栗卿转过头对着屋外狠狠的吐了一口:“我呸,他们田家倒是敞亮得很,直接派人来我府上,说什么蒙栗家大度,赐了个贤才给他们田家,田家深感于怀,为不负咱栗家的厚爱,愿替咱栗家将私售禁物的事儿遮过去,只是打点关节的钱却须咱栗家出。姐姐,你听听,这不就是赤裸裸的勒索么。”
栗夫人挺起身子怒气冲冲道:“哼哼,我看她王家姐妹素来老实,没怎么寻过她们的晦气,哼哼,看来她们是不知道我的厉害,待我明日寻些由头会会她们姐妹俩。”
栗卿待栗夫人渐渐消了气,又开口问道:“姐姐,原本我还想着慢慢将那门客处理掉,如今田家先下了手,定然会将那背主的杂碎保护起来,我这反倒不好下手了,您看这事儿怎么办好。与田家扯皮是不行的,田家扯得起,我可扯不起呀。”
“哎呦我的傻弟弟,你若是将私售禁物的证据都销毁得一干二净,还理会那投奔田家而去的门客做甚,就算他真的告举了你,朝廷还能再搜出什么证据不成?”
栗卿颔首略带羞愧道:“姐姐,不瞒你说,我干的违禁事儿不止这一个,我也不知道那门客知道多少,万一……”
栗夫人一个爆栗敲在栗卿头上:“真是个冤家,老老实实做个郎官,等你外甥做了皇帝,还能少了你的钱财不成,何苦冒着风险贪图那微薄小利,我都快被你气死了……”
长安郊外,上林苑内,梁王刘武率着十余个骑士逐猎物而走,不多时逐至一个山丘下,刘武勒住马仔细看了看山形,吩咐随行骑士在四周猎些野物,只留下两个骑士下了马,三人将马拴在树上,顺着弯曲的小路一步步登山而上。
山顶有一处密林,密林中设有两张桌案,几条竹席,桌案上备有酒肉吃食,刘婧跪坐于一张桌案后,周桐侍立在刘婧身后。刘婧见刘武只带了两个随从上山,对周桐赞道:“素闻梁王英武果敢,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只凭一帛信筏便敢带着两个侍从赴约,这般胆色不是一般的藩王能有的。”
周桐应声赞道:“梁王大名天下无人不知,只凭这份单色便不愧为第一大国的国主,翁主,若得梁王相助,再召集我齐国旧部,朝廷便不足为虑了。”
刘武龙行虎步,未用多时便寻到了刘婧,大咧咧的径直坐在空闲的桌案后,将马鞭往桌案上一掷,高声问道:“本王案上的布帛是你留下的?”
刘婧掩口笑道:“久闻梁王乃是一等一的好汉,今日一见方知世人传言不虚,不错,是我留下的。”
刘武上下打量打量刘婧,哼哼两声:“你这女娃是谁家的孩子,找本王有何事?”
刘婧向着刘武按下手:“此事不急,我有一事想问梁王,不知梁王觉得如今皇帝将您梁王扣在长安,还排了大臣替您管理梁国,安的是什么心?”
刘武双目一瞪,抢起马鞭指着刘婧喝到:“小丫头年幼,口中没有遮拦,什么话都敢说,你家长辈没教你谨言慎行么。”
刘婧盯着刘武的马鞭笑道:“梁王息怒,此事世人皆知,都道是梁王如今功劳盖世,惹得皇帝不喜,这便要拿您开刀震慑诸侯了,梁王您认为然否?冤否?怨否?”
刘武眼皮一垂,没好气到:“本王如何还轮不到你这个小丫头评论,本王今日便当没见过你,速速回家寻长辈庇佑去吧,长安险恶,不是你这等小丫头能适应得了的。”
刘婧站起身子向刘武行了个礼:“侄女儿多谢王叔关爱,只是此间事尚未了结,侄女儿实在不便离开。”
刘武双目精光爆射,盯着刘婧问道:“你是哪家王爷家的闺女,找我到底为了什么。”
刘婧走到刘武案前,为刘武布了酒夹了菜:“王叔且饮此酒,此酒原是西市醉仙酒舍所售,因一时之乱断了供应,如今长安城里可喝不到这酒了。”
刘武眯起眼睛:“西市血案出自你的手笔?”
刘婧撩起垂在额前的头发,淡淡道:“是,也不是,这都是小事了,王叔,您就任凭皇帝将您拿捏在股掌之上吗?”
刘武将刘婧递来的酒一饮而尽,抹抹嘴巴道:“你什么意思,清清楚楚道来。”
刘婧又斟满一钟酒:“王叔,如今各地藩王均知朝廷削藩之心,群心慌慌之下只求保住性命,不走七国旧路,您梁国已是各诸侯国之首,又受着朝廷压制最烈,难道不该为咱们诸侯国表个态么。”
刘武捉住刘婧的手:“你到底是何人?”
“齐国翁主,刘婧。”
“若我没记错的话,你齐国曾与吴楚媾和,惹得栾布向你父亲问罪,而今你又做出这等事来,莫非你齐国真有反心?”
刘婧哈哈大笑,反握住刘武的手笑道:“王叔明鉴,如今朝廷势大,各地藩王哪个敢有反心,便是你梁王坐拥两支军队,可敢对朝廷表露半分反意?我此来长安只欲寻得庇护,保我齐国不受刀兵之苦,安敢为我父王惹上杀身之祸。”
刘武皱着眉头问道:“你既是寻庇护而来,总不会只找了我这么一个靠山吧?”
“自是不会,只是其内有些秘密不便述与王叔知道,还祈王叔海涵。”
刘武点点头:“你既能瞒过我的侍卫将布帛置于我的桌案上,便也能瞒过朝廷耳目联系于我,诸侯王抱团取暖我没什么意见,只是如今我自身尚且难保,这事儿还是等等再说吧。若再有什么事儿,书帛联系吧。”说完也不理会刘婧,起身便走了。
待刘武远去后,周桐问道:“翁主,不是要说服梁王与我齐国联手反了朝廷吗,为何只说是要求得梁王庇护?”
刘婧盯着刘武远去的方向:“梁王毕竟是皇帝的亲弟弟,如今这个程度他梁王还不至于反了朝廷,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如今梁王虽知我的身份,我却没给他留下什么证据,就算他梁王临时反悔,将我的事儿告诉给了皇帝,皇帝总不能拿不出证据便惩治我父王,嘿嘿,未虑胜先虑败,谋国这事儿可急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