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说服

司马长卿将酒钟端起,对着田蚡稍稍一晃,掩面一饮而尽,又将酒钟重重的磕在案几上,沉声道:“劳田兄挂念,有好事也不忘我,长卿铭记在心,田兄但请吩咐,若有什么需要我的,我自当尽力而为。”

田恬见司马长卿虽举止颇为豪迈,却并未把话说死,知司马长卿不知自己父子二人要做什么事,担心受了牵连,不敢轻易允诺。田恬从案几后站起,给司马长卿案上的酒钟斟满了酒,又为司马长卿布了菜,端坐一边沉声道:“我田家人丁稀薄,便连我这四岁孩童也要担负任责,且我叔伯又无意于政事,家父一人独木难支,若有风波起,仅靠家父恐难支撑我田家不倒,故乞司马先生看在与我父相交莫逆,与我也有香火之情的份上,今后能庇护我田家,使我田家免受清算,家宅平安。”说完又朝着司马长卿拜下。

司马长卿见田恬俯身拜下吓了一跳,撑着身子就要起身将田恬扶起,却被田蚡按下,田蚡将司马长卿的酒钟塞进司马上卿手中,又将自己的酒钟举起,满不在乎的笑道:“这孩子本就是你的学生,你受他一拜合情合理,长卿切莫见外。”说罢将酒钟一饮而尽,也磕在案几上,右手拇指与食指互立捏着下巴道:“我这儿子虽年幼,赖长卿教导,已是异常懂事了,方才所言也是我的心声,不知长卿可愿与我田家守望相助,互利共存呐?”

司马长卿将田蚡的酒钟也斟满,将酒勺向瓮中一掷,马上握着田蚡的手一脸的诚恳,若是双目中在噙满泪水就更完美了:“长安久居不易,若无田兄照拂长卿恐早已回了蜀郡老家,更何况今日蒙令公子疏通,长卿又升了官职,做了太子太傅,今日种种俱是田家所赐,长卿非忘恩负义之人,又怎会做那过河拆桥之事。只是田兄说要与我一起谋个富贵,不知此话怎解,还请田兄明言,长卿无意推脱,只恐能力有限不能胜任,恐坏了田兄大事。”

田恬听得司马长卿此言,暗叹一代文豪司马长卿怎也如此奸滑,一番话让人听得句句诚恳,字字真心,却还是没打算轻易将自己绑死在田家的战车上。田恬抬起头瞧一瞧田蚡,见田蚡对自己点点头,便从地上爬起,掸掸衣服坐在自己案后,扶着额头,皱着眉头,一脸凝重的盯着案几上的肉说:“这几日随表哥出入椒风殿总能听到两位姑姑闲聊,说栗夫人近来愈发张扬,便是皇后的宫人她栗夫人也要管一管,前两日宫中更有流言,说皇后至今无所出,实难当得大位,看样子栗夫人这是要对皇后下手了。本来太子就是栗夫人所出,若是再由栗夫人做了皇后,以栗夫人的性子,我们这些外戚恐怕就要大祸临头了。”

司马长卿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听田恬叙述,然后又换上疑惑的表情问道:“栗夫人如何我也常听人谈起,只是事涉宫闱,我又能帮什么忙呢?”

田恬痛心疾首道:“陛下精于外事而拙于内事,后宫之事一直又窦太后主持,太后宠爱太子,对栗夫人的所作所为虽也不满,却看在太子的份上并不过问,若栗夫人真要对我们下手简直易如反掌。所幸栗夫人为人莽撞,但有所谋并不避人,尤其是太子,栗夫人对太子无话不说,且太子为人单纯,并不是个能藏得住心事的人,所以田家想请先生帮忙关注太子,若太子有何反常,我田家也好及时自保,我田家只求能平安撑到我几位表哥表弟各归封国,届时定报先生的大恩大德。”

司马长卿将酒钟握在手中揉捏,看着田蚡笑呵呵的说:“你这儿子啊,完全不像一个四岁幼童,也不知你是怎么养的。”

田恬挠挠脑袋陪笑道:“都是先生启蒙的好。”

司马长卿摇摇头,不再接田恬的话,收回目光眺着门外问田蚡:“若是如此倒也没什么,只是你田家虽非大富大贵,却也并非一般外戚,两位王夫人在宫中也是尊荣无比,宫人门下遍布深宫,若想防范着栗夫人也不是难事,何必又另托我。田兄有话尽管直言,不必试探我,你不肯实言相告,我又怎敢贸然应允。”

田蚡向司马长卿深鞠一躬,愧然道:“长卿磊落,田某敬服,只是事关身家,容不得田某大意,长卿高才,想必也能猜得出,今日我田蚡代表的不是田家,而是王家。”

司马长卿没有收回目光,轻叹一口气,悠悠道:“今上即位未久便立了太子,太子至今无大错,陛下也无另立之心,你王家欲谋此事实难成功。”

田恬轻咳一声将司马长卿目光吸引来,摇摇头反驳道:“太子虽无大错,却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听说陛下为此没少斥责太子。今太子属官仅一窦婴堪称大才,却也不见容于窦太后。太子若继大统,一无执政之才,二无外力之助,平衡朝中各方倾轧尚嫌不足,若再有边关告急,诸王作乱,天灾人祸,则我大汉危矣。”

司马长卿乍一听田恬的话觉得有道理,可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捏着下巴想了一会,左手点了点田恬哈哈笑道:“你这小子与你父亲一样善辩,我这师傅也差点被你蒙蔽了,太子尚有母族可用,用母族平衡朝堂即可,今上继位之初便是用的窦家控制朝堂,前事可师,太子萧规曹随不就行了,哪有你小子说的那么严重。”

田恬听了也哈哈大笑,笑得极为夸张,双手捧腹躺在地上打滚,惹得田蚡朝着田恬的小屁股踢了一脚这才作罢,田恬强撑着坐直了身子,强忍了笑意对司马长卿道:“先生大才,竟也千虑一失,今上母族窦家有窦太后坐镇,窦太后何等英明,窦家虽少英杰,却也无昏聩之辈,自可辅佐陛下执掌大权。先生再看太子母族可比得上窦家?栗夫人可比得窦太后?”

司马长卿闻言不语,眼神却有了些许闪烁,盘算片刻又道:“虽如此,如今栗夫人受宠,听说朝中也有大臣为栗家所用,且太子身负大义,朝臣多心向太子,栗夫人可谓树大根深,你王家又如何与栗夫人相争。”

田恬用手拈起一块切好的熟肉丢进嘴里,边嚼边道:“朝臣之心向的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不是刘荣,若是刘荣的太子之位有所动摇,能站出来为刘荣摇旗呐喊的只怕没有几人。且栗夫人为人刻薄,出口即伤人,若不是仗着得宠于陛下,哪里还会有人依附于她,这种人得势时有人依附,若是失势了,只怕依附于她

的人反而要反踩她一脚表明立场了。”

司马长卿还是摇摇头:“你说的确实有道理,但是毕竟陛下宠爱栗夫人胜于两位王夫人,此事实在难为。”

田蚡又抬起一钟酒递给司马长卿:“若仅靠家姐确实难与栗夫人抗衡,只是栗夫人平日里树敌太多,长卿焉知栗夫人的这些敌人中没有比栗夫人更让陛下看重的呢?”

司马长卿怵然一惊,接过酒钟的手都有些颤抖,正要问些什么,田蚡冲着司马长卿摇摇头:“休问,休问,我王家虽欲扳倒栗夫人,却不是最想要扳倒栗夫人的人,长卿现在只需知道这一点就好了,其他的你以后会知道的。此事若成,长卿一想要个出身只是那位一句话的事,长卿意下如何……”

司马长卿走了,走时喝得醉醺醺的,田蚡让田忠牵着牛车载司马长卿回家。田蚡站在门口注视着渐渐远去的牛车问身边的田恬:“恬儿,若是司马先生今日执意不答应为我们谋算太子,你打算怎么办。”

田恬也盯着牛车:“父亲,我田家既然能送司马先生升官,自然也能送他回蜀郡。”停了片刻,田恬叹了口气:“司马先生于我田家有旧,又于我有授业之恩,能不走那步,孩儿实在不想走那步。”

田蚡身子不转,翻手摸摸田恬额头:“我儿早成,行为举止不弱成人,做事亦留三分,可堪大任呐。”

田恬心内腹议不止:我本是要混吃等死的,哪知你们一个个的都如此的不省心,累得我四岁的身躯还要为你们出谋划策,也不知这辈子是来享福的还是受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