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说 02

这个世界分为阴阳两面,阳的一面是给活人住的,阴的一面不是给人住的,无论死人还是活人都没办法在阴的一面生活下去。

每一个城市都有一个地方连接阴的一面,而这座城市便是南园。

我叫小中,我刚从南园逃了回来。

九死一生的逃了回来,南园的可怕不是几句话能说清楚的,昨晚我那个穿开裆裤长大的兄弟还来找我,当时恨不得把他一脚踹回家去。

幸好他听了我的话及时回头了,要不然他再被困在南园,两人就都没办法脱身了。

现在是十二点十八,深更半夜,不知道小发睡了没有,睡了也要把他喊起来,好好宰他一顿烧烤啤酒,他奶奶的这两天饿死爸爸我了。

呦,那个傻鸟半夜把自行车停在这,也不怕人偷,真是傻透了。

可怜爸爸我的自行车被人偷了,我就做一回好人,让这自行车留在这等他的主人好了。

大晚上的101县道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更别说人了,爸爸的腿怕是要跑废了。

路过天后宫老子还是忍不住要骂娘,他奶奶的有个鸟用,还是镇不住南园那里的东西。

两点零三分,我到了小发住的地方,敲了好久才有人过来给我开门。

是小发的奶奶,她已经八十多岁了,精神却一点都不输四五十岁的人。

我连忙问小发人呢,他奶奶说他出去了。

出去了?

难不成……

不,不要啊,小发。

我发了疯似的往回跑,小发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千万,千万不能有事。

路灯仍是亮着,路上没有其他人了,只有我一个人在狂奔。

要是在天亮之前出不来,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我能从南园逃出来还是机缘巧合逃出来的。

八月二十五,四点二十五分零七秒。

我终究还是迟了一步,时间已经来不解了,南园已经失去了我所需要的力量。

小发已经被困在了南园,或许是暂时,也可能是永远,只要他不去乱跑,一直待在南园。

回到家我感觉自己整个都虚脱掉了,我要睡觉,攒足了力气,豁出性命去把小发给救回来。

我发了个信息给另一个发小,她在外地工作,我们三个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三家关系也匪浅,是世代至交。

她叫三万,小名。

三万,小发去了南园,速回。

南园,月至中天。

我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发现小中的身影,昨天晚上我还明明看见他的,怎么今天就不见了。

靠近湖边的座椅上落了轻微的露气,我铺着浴巾坐在了椅子上,平静的湖面飘着白纱一样的雾气,水生植物乱长在池边。

天已经要亮了,安静的南园只有我一个人,我想小中或许已经回去了,他若是去我家没有找到我,一定又要骂脏话了。

他应该已经回去了,要不然我怎么在南园找不到他呢。

还有,这南园一点也不像传说中的那样,进来的人都莫名消失,我不是还好好的待在这里吗。

古人就是这样,一点小事都会夸大其词,愣是把这里说成凶地。

说起来我好像从来没有白天来过南园,或许小中是一直躲在这里和我开玩笑呢,这种事情他可没少干,幸好我没有打电话给三万,要不然就要挨两个人的骂了。

已经五点二十多了,我也该回去了,要不然我妈该起来了,她要是看我不在床上,又要被说一顿。

就在我站在墙下考虑是翻墙出去呢,还是翻墙出去呢,身后突然有人在叫我。

喂,谁家的小子大早上跑南园来,不要命啦。

我转过头,是一名老大爷,穿着迷彩服,一脸的褶子,正瞪着眼看我。

我抓了抓脑袋,嘿嘿笑了几声,没有说话。

他走了过来,用教训似的语气对我说,你们这些半大小子啊,一个个都是不要命的,前几天就来了一个,昨晚刚打发走,今天又来了一个,真是不让人省心。

听闻有小中的消息,我连忙说道,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头发很短,嘴角有一道疤痕,胳膊上还有纹身。

老大爷连声说是。

这让我更加笃定了小中故意整我的念头了,好啊你个小中,看我回去……

算了,从小到大就没打赢他过,每次都是我哭着鼻子找妈妈,他跟在我后面看热闹。

还是找他爸告状去。

我又随口跟老大爷攀谈了几句,别看他方才蛮生气的样子,却可以看出来他是一位慈祥的老人。

这一来二去我和这老大爷也熟悉了许多,从他的口中得知,他原先在这附近做卖早点的小买卖,那时还是有很多人住在这里的。

后来因为城市发展的不平衡,大部分人或是到了外地,或是到了城市的东面定居,这里也渐渐荒凉了下来。

又过了不久,他的老伴也去世了,他也没有心思继续卖早点,于是到南园来做看守。

这里是他和他老伴初次见面的地方,在这里他能缅怀过去的那些幸福岁月。

说到这里,孙大爷非要留我在这里吃了早饭再走,我一再推辞,但抵挡不住老人家的热心。

说真的,这孙大爷不愧是做了几十年的早点,简单的一个面条,被他做的有滋有味,生平第一次吃到如此美味的面条,面条丝滑,汤柔软,他不继续卖早点真是可惜了。

吃了早点,我便告别了孙大爷,但是我的车找不到了,我昨晚明明是把它停在我翻墙进去的角落的,现在却找不到了。

我只能再次怀疑小中,如果不是他也没有别人了,可怜我要用两条腿跑回去了。

离开了101县道,我走上了船闸那条大路,白茫茫的雾气从四周弥漫开来。

这才刚立过秋,不应该有这么大的雾气啊。

过了船闸右转,一直走便能到我住的小区了,这一路上并没有遇到其他人,或许是因为四五点大家都在床上挣扎着起床了吧。

到家已经将近六点了,我妈早就上班去了,我奶奶也不在家,不知道干嘛去了。

我一夜没睡,现在是哈气连天,连去找小中的麻烦都没精神了,等我睡一觉,睡醒了再找他的麻烦。

等我睡醒已经是十二点五十了。

八月二十五,十二点五十。

我起来刷牙洗脸,换了衣服坐在桌子前。

我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已经要过了中午了,我奶奶还没有回来。

她虽然早上也曾出去过,但从来没有到现在还不回来的,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我不禁胡思乱想起来。

我推开窗户向外看了看,外面仍然有很大的雾气,我甚至看不到十米开外的东西。

这是怎么了?

一股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令我头皮一阵发麻,到底是发生什么了。

我连忙下楼,走到了街道上,以往这里有很多卖水果盆景的,今天也是有很多,但是没有一个人,一个人都没有。

那些摊子他们不要了吗?

我转而去了超市,门开着,收银的机器开着,然而里面还是没有人。

我的身体一震发麻,头皮麻几乎要失去知觉了。

这里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

难不成这个城市的人一夜之间消失了不成?

我找了一辆自行车,向着县中心骑去,一路上只有白茫茫的雾气,红绿灯正常工作,汽车停在路上,却没有一个人的存在。

车上没人,商铺没人,家里没人。

这个城市成了我一个人的王国。

八月二十五,十六点五十二分。

三万从外面赶回来了,那时我正坐在阳台上抽烟,外面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从外面回来的三万一脸急色,我反而是一脸淡定,我知道就算我急也没有用,小发已经在南园了,我现在又救不了他,只能抽烟想想对策。

三万看到我这样,也放下包,问我要了根烟,也坐在阳台上,她深深吸了一口。

有时候我觉得三万更适合做男孩子,她比小发要爷们的多,每次遇事都萎缩在我和三万的身后。

我和三万都把他当小姑凉保护,这不仅是一位他父亲死的早,更因为他本来就要懦弱的多。

只是我没想到他竟然会为了救我,独自一人跑去南园,真是不知死活。

三万吐了几圈烟,开口说,他为什么去南园?

我吸了一口烟说,那天我去南园试试水,没想到被困在那了,后来小发去找我了,过了三道界,在第四道界上我让他回去,昨晚我好不容易脱身出来,他却去救我,结果被困在了南园。

三万斜看了我一眼,你怎么知道他去了南园,而不是又去通宵玩游戏了。

我看着三万说,你见过他通宵穿着黑衣黑裤,还背着一个包,再说了,他要是去通宵到现在还不回来?

三万点点头,说的也是,这件事你告诉小发奶奶没有?

我摇了摇头,我哪里敢告诉她老人家。

三万揉灭了烟道,行,今晚我跟你去一趟,说什么也要把小发捞回来,这祖祖辈辈的恩怨也该有个了结了。

三万说的恩怨是事关我们三家的,在小发之前,他的父亲,我的父亲,三万的父亲都知道这件事情,我们三家一直代代相传的事情。

这件事情干系深远,到现在已经是不知道多少代了。

自从小发的父亲意外死亡,便没能把这恩怨传到小发身上,而我们两家也同样很默契的没有说。

而我和三万同样决定将这延续了两千多年的恩怨到我们这一代终结,不再传给下一代,也就有了我半夜去南园那档子事。

到了晚上,我和三万在路边的烧烤店撸串子,喝了几瓶啤酒,换上了深色的衣服,便出发去南园了。

并没有像电影,电视剧或者小说里那样,带着各种装备,全副武装的出发。

我和三万不会风水秘术,不会武功,我们所依仗的仅仅是对南园的一些了解,一些我们代代相传的东西。

别看我和三万嘴上说的多么厉害,什么千年恩怨在此了结什么的,其实我们都知道,这都是屁话,我们所能做的仅仅是不把这恩怨传给下一代。

其他的,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那天晚上我本来是想偷偷去把南园烧掉的,后来进了南园,我才明白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二十二点五十四分。

我和三万到了南园外面,九界门还没有打开,只有静静等待九界门开,我们才好进入南园。

三万看了我一眼说,要是小发离开南园了,我们要怎么办。

我看着三万,说真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们们南园的了解也仅仅只限于南园,对于南园所连接的那个地方我们并不了解,去过的人都没有再回来过。

二十三点零五分。

我和三万已经爬上了一界门。

门过九界,天地无知,人过南园,生死莫问。

进了南园,白茫茫的雾气弥漫开来,一个个黑影在南园中走来走去,它们都是纯黑的影子,没有实体,却能走在地上,看样子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大人也有孩童。

这是河蜃。

也可以说是怨魂,凡是淹死在古黄河里面的人,都在这里。

我们不知道它们是怎么形成的,总之与古黄河有关。

因为我和三万都穿着深色衣服,所以这些河蜃并没有发现我们,我们它们中间穿行,并没有看到小发。

他或许是害怕躲起来了。

最终我们在池塘边的座椅上找到了他,他抱着双膝把头埋在里面,看起来害怕极了。

……

八月二十五,十四点三十二分。

我找遍了很多地方,一个人都没有,甚至一条狗,一只猫,一只昆虫都没有看见。

这里只有白茫茫的雾气,好似一层白纱将这里这个城市遮掩住。

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想破脑袋我也想不明白,我离开了南园不是应该回到了家里吗,我怎么会到这个地方。

这不是我住的城市,这不是。

我汽车来到了船闸,运河仍然静静的躺着,船只漂在水上,不用想也知道,里面没有人。

过了船闸便是天后宫,我徘徊了片刻,骑车进了天后宫。

很气派的门楼,然后便是歌颂妈祖功德的牌匾,接着便是十二生肖等景点。

到了天后宫主大殿,我下了车,站在妈祖神像前我衷心的祈祷,愿一切平安。

主大殿之后是巍峨高耸的妈祖神像,三头六臂活像个哪吒,这是我以前觉得的。

现在,我认为她是这世间最仁慈的神,希望她能助我脱离苦海,早点离开这个地方。

求神,不如求己。

就在我虔心祷告的时候,一个男子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先是吓了一跳,又是心中一喜,这里不止我一人。

我转身看去,那人看起来很年轻,和我差不多大,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眼中透出睿智,深沉的目光。

好似是一个活了千年的人,在这沉长时间中走过了太多的岁月,眼中沉淀了这世间的沧桑。

我说,你是谁?

他看着我笑了笑,你可以叫我耋(die第二声)老。

这么年轻的人竟然叫耋老,我关心的是怎么离开这里,继续开口道,你知道怎么离开这里?

耋老走到天后神像之前,看着庄严肃穆的天后神像,眼中尽是不屑,他说,这你不应该问我,而是应该问你,上三公。

什么?

问我?

我要是知道怎么离开这里早就离开了,又怎么会在这里求神。

耋老看出了我心中的疑惑,微微一笑道,你应该听说过黄河改道的故事,黄河九次易道,曾经有一次到了这里。

那天,天地苍黄一片,恍如诸神黄昏,昏黄的河水冲了过来,那时正是秋收时节,所有的收CD被黄河水冲的一干二净。

不知多少人被饿死,就连皇亲贵族也没有多少粮食吃。

那时这里是一个国家,在大汉的统治下,一个小国。

当时这里除了皇族,最为尊贵,名望鼎盛的要数三公八老了。

他们是顶层的贵族,就连他们一天也只能吃一顿饭。

就在食物将近之际,有人献上了从黄河中捞出的灵物——肉灵芝。

食一口,可三日温饱。

其中的上三公分的大部分的肉灵芝,剩下的一部分被八老所得。

三公八老就靠着这肉灵芝艰难度过了冬天,三公也仅剩三人,八老倒是多一些,也不过只有五六人,后来又有数人没能挨过春寒,到了最后也只有三位仅存。

就在他们以为度过了这艰难岁月的时候,恐惧也随之降临,上三公每日都被噩梦所困扰,身形日渐憔悴。

后来又高人路过,为他们指了一条明路。

这就是河神庙的由来。

我听了之后久久不能平静,好像是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一样,但有感觉这和我离开这里没有太大的干系。

我又道,这和离开这里又有什么关系。

耋老负手在后,看着天后神像,一层层的白雾笼罩,根本看不清上面究竟还是不是天后。

他说,故事还没有结束,这才刚刚开始。

我没有兴趣继续听下去,我只想离开这里,便道,你别和我说这么多,我只想离开这里。

耋老无奈摊手道,我也不知道怎么离开,只有上三公能离开这里,要是能离开我早就离开了。

不过这都没有关系,反正你一时半会也离不开这里,让我猜猜是谁将你骗进来的,不是蓍(shi第四声)老就是孙老,我说的错没错。

蓍老?孙老?

对,就是孙老,他热情的留我吃了早饭,又让我快些离开,免得我家人担心。

现在想想真是有些反常,当时他好像特别想我离开南园,难不成是他设计害我。

我心中涌起莫名的恐惧,无奈的蹲了下去,双手抓着头发,我要怎么办才好,怎么办。

耋老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安慰道,这里也没什么,你看我不是在这里生活的好好地,况且离开这里也不是没有办法。

我没好气的道,办法,什么办法,你又不知道。

耋老笑道,我是不知道,可上三公你知道啊,你仔细想想你父亲或者你爷爷对你说过什么没有。

我道,没有,我没见过我爷爷,在我出生之前他就去世了,我父亲在我小时候就去世了,我对他的印象很模糊,也不记得他对我说过什么。

耋老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这就麻烦了,你若不早点回去那就真的大事不好了。

我抬头看着耋老道,什么大事?

耋老蹲了下来看着我说,孙老骗你进来应是听了太岁之命,那太岁要借你的形貌去收你们上三公的债。

我又问,谁是上三公?

耋老嘿嘿一笑,你是上三公,你应该有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两个朋友,他们就是另外的上三公。

我惊讶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耋老又道,上三公自从食了肉灵芝便不能分开太久,否则必有人遭逢血光之灾,轻则受伤,重则丧命。

所以上三公无论发生什么,他们必定会世世代代生活在一起。

我听了之后心中一颤,他说的一点都没错,我,小中和三万我们三家确实是世代生活在一起。

那这么说,小中和三万有危险。

我要回去,我必须要回去。

小中,三万,你们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

八月二十六,十二点四十九。

小发终于没事,安全的回来了。

看他的样子似乎被吓得不亲,面如土色,说话都不利索,回到家倒头就睡了。

我和三万的心也终于落地了,去他的南园,老子再也不要去了。

我问三万什么时候回去,她说不急,难得回来一趟,我们三个聚聚几天再走。

半夜我坐在阳台上抽烟,今天的风真大,打火机灭了几次才把烟点着,等三万发工资一定要敲诈她给我买个好点的打火机。

吐了一口烟圈,今夜无月无光,天空漆黑一片,不知不觉便躺在阳台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