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彷徨的人儿

　　军防部，三楼走道最里的房间。

　　顾少凡此时后靠在椅子上，一双深邃的眼睛此刻却满含着柔情。在他手上，正紧紧拿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看起来已是有了些年头，片面有些发黄。照片中，一个相貌英俊的男子满脸微笑，而在他身边，则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妇女。两人紧拉着手，脸上洋溢着是单纯幸福的笑容。

　　“唉…”顾少凡呆看了许久，眼角不禁有些湿润。他那有些颤抖的手轻轻放下了照片，可脸上的眼神却还是一直盯着照片上的妇女。那妇女，脸上神情是那么的单纯，那笑容，是那么的天真。

　　“碧儿…”顾少凡闭上了眼睛，头轻轻靠在椅背上，嘴里轻轻低喃着。

　　“碧儿，你知道吗，你知道我现在过得是多么苦么？”

　　他依然轻轻低喃着，那一双满含泪水的眼睛缓缓看向了窗外。那依然凛冽在空中的冬风，似乎卷起了天边那低沉的乌云。

　　“呀…”

　　这时，房门突然传来一声轻响。一个人默默地走了进来，有些发冷的眼眸看着顾少凡，随即又随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两人就这样默默看着，没有说一句话。

　　“铃儿，你来了…”顾少凡看起来似乎十分的疲惫，只是淡笑一声，目光爱怜地看向顾敏铃。在他那不明人意的眼神深处，一道藏了许久的身影又浮现出来。

　　顾敏铃没有答话，依旧是用她那一双冷美双眸静静看着桌上的那一张黑白照片。当她眼神停在照片中那一位年轻妇女时，鼻子突然一酸，几滴泪水顿时在眼眶中打转。

　　“答应我，千万不要离开我，好吗？”顾少凡淡淡一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顾敏铃眼泪打转，她有些哽咽地抬头看着面目沧桑的中年人。

　　这个满目沧桑的人儿啊，真的还是那照片中那一个满朝蓬勃气的青年么？

　　可，世道怎么可以将他变化得这么大？我还未曾好好看着他的脸，还从没再看见他露出一抹的笑容。

　　“你知道吗？你和她，真的很像！”顾少凡不知觉已是来到了顾敏铃面前，低头淡笑着。

　　“对不起…”顾敏铃眼眶有些通红，语气已有些哽咽。

　　“干什么说这个…”顾少凡爱怜一笑，轻轻将顾敏铃抱入自己宽大的胸膛中。

　　“可，可是是我把他放走了…他，他走了！”顾敏铃低声哭诉着，紧紧抱着顾少凡。

　　“有时我在想，当初让你把他叫进来，到底是对是错；本来我一直以为事情都在自己预料中，可现在，却早已不是这样了吧？”顾少凡双眉一皱，轻轻摇了摇头，苦笑着。

　　“我只是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没用…”顾敏铃擦了擦眼泪，惹人怜的脸颊靠在顾少凡胸膛上，轻声低诉着。

　　“过去的事如今又再说干嘛呢？宋柏他自己终究不是属于这里的人。他现在走了，又何尝不是过往的烟云一般？只是，你心中对他的情…”

　　“我，我还爱着他吗？”顾敏铃突然一下扑开顾少凡的胸膛，抬头睁着许些通红的眼睛看着顾少凡。

　　“你又何必呢？”顾少凡低叹一声，摇了摇头。

　　“这情，可真的失去了么？”顾敏铃似乎没听到顾少凡的话一般，只是一人怔怔走到窗边，眼眸看向冰冷天际，那凛冽的冷风，似将这个可怜的人儿眼中的思念一般刮了去。

　　顾少凡默默看着这道娇弱的背影，缓了许久之后嘴唇终于动了动：

　　“李谌，他要回来了…”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可此时站在窗边的顾敏铃却是娇躯一震，她睁着一双冷眸缓缓转了回来，有些惊异地看着顾少凡。

　　“他后天就从美国回来了。他临来之前还一直跟我说千万不能让你知道，想要给你个惊喜。可现在看你这个样子，跟你说不说也是一般。”

　　“后天，我去接他吧。好久没见了。”顾敏铃冷眸一动，嘴里轻轻说道，眼神又移向外边白色的天际。

　　“铃儿，你…”顾少凡有些吃惊地看着这道背影，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重庆的风，似是更加凛冷了些。

　　此时此刻，田间草丛一处行道中，一辆驴车慢慢行驶在绿色环境中。而在后边载板上，正是坐着两个男子。

　　宋柏此时还是低头着不知在想什么，不管路间多么的颠簸他还是不改神色。那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庞，在冰冷冬风刮刺之下，而他本人也是感觉不到疼痛。

　　小刁坐在宋柏的对面，此时也是一直看着看着地面发呆的宋柏，脸上闪过一丝不觉人意的表情。

　　“哥儿，你看，这里多美。”过了许久，小刁打破了这沉寂的沉默，摇了宋柏一下笑着说道。

　　宋柏似是被突然拍醒一般，眼色颤了颤，睁着迷惑的眼睛抬头看着小刁，随后又慢慢看向远边天际。

　　远处，那是像一片绿海一般的绿田，清新的草丛气息充斥着他的耳鼻，那田间偶尔飞过的蝴蝶蜜蜂，也是略显俏皮地在空中旋了几圈，转身又飞向远方。只是在那远处黑沉的天际，给这眼前一片悠然景色扼杀了几分。

　　“如果没有那道硝烟的话…”似乎是看了许久，宋柏终于说出了话。一双眼睛此时望向遥遥远处那几道似有似无的战烟，嘴角惨然一笑。

　　小刁突然一窒，可随即又轻笑一声：“哥儿，不是说好出来了，就别提这些伤心事么？咱哥俩是出来快活的，可不是在这里发着感慨的。”

　　听他这么说，宋柏却是摇了摇头，继续低头看着地面没有发话。

　　“我看啊，还是这小兄弟说的在理！人家打他们的仗，咱们快活咱们的，这两边是不沾半点儿水。倒是你这孩子，性子太沉了！”就在两人沉默之际，一直忙着赶车的驴夫突然回过了头，笑着看了两人一眼，声音洪亮的说道。

　　“啧，你看！”小刁突然一拍手，斜眼看着宋柏笑道：“哥儿，你看连一个赶车都有这觉悟，你说你整天老是跟自己过不去干啥呢？人活着，不就是图着快活么？人家要打仗让他们打去，咱们在这里快活逍遥着，这又有什么干系？”

　　宋柏有些怔神地看着这两人，眼神深处顿时浮现出一抹惨然景象。

　　那是曾经让他头疼的八营，那三百四十三张年轻青涩的脸庞，永远是洋溢着快活的笑容。可他一转眼间，那脸庞却是全都蒙上了一层血腥的鲜血，无数的断体残尸倒在地上。

　　“头可断，国不可辱！”

　　那满是硝烟战乱的战场，一道人影身上绑着炸药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地冲向远方。伴随着一声巨响，宋柏那脏黑的脸庞，突然怔了怔，就这样呆呆看着远处那架散着烟气的坦克。

　　那舍身只为阻拦坦克一步的那个人儿，在几分钟还咧着洁白的牙齿靠在沙袋后看着宋柏。

　　“有烟么…”他轻笑着看着宋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宋柏呆呆看着那一张乌黑的脸庞，手有些慌乱地往裤袋里翻了翻，随即掏出了仅剩半根的香烟。

　　“有…”他刚抬起头，但眼前这个人儿却早已消失不见。他只觉得手上一空，只见一道瘦小的身影一下抢过他手上的炸药包，头也不回地冲向那碾来的坦克。

　　“回来…”

　　宋柏瞪着那道瘦小身影，想要大声喝止他，但嘴一张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那句话只能在心中不断震荡着。

　　“我是八营的兵，永远都是啊！”

　　夕阳下，那道瘦小的身影终于倒了下来，身形渐渐被夕阳金色余晖所掩盖。

　　这些人，也是可以像小刁说得那样，整天快活自在着，但他们却是没有，尽管他们一个个比自己还要年轻，但他们却一个个扑上侵略者那侵略的铁蹄，只是为了能暂缓他们的侵略的脚步，可为此，却献出了他们那宝贵的生命。

　　而自己，却不能像他们那般，没有任何的犹豫地冲了上去。

　　说到底，他到底还是怕！

　　但，他还怕什么呢？

　　自己这条命，他是早已就不想要了的。

　　“哥儿？哥儿！”

　　宋柏突然一震，感觉到眼角竟有些湿润。他眨了眨眼睛抬起头，只见小刁正一脸迷惑看着他。

　　“哥儿，你在想啥呢？咱们到了！”小刁轻笑着，拍了拍宋柏的肩膀。

　　宋柏微微转过头，只见自己此时正在一座城门前，门口正站着一列日本兵排查着来往的行人。他神色一窒，怔怔看着城门上方的两个大字：

　　岭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