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离情

　　年末的重庆之冬今年似乎又愈加冷了些，那阴沉无喜的乌天之下，只是那微微一摇的枯树，发干的树叶枝柳在凛冽的冬风吹扫之下，只是毫无生气的摇摆着。冷风吹摆，直至打到了那扇半掩的窗户外，发出轻轻的“吱呀”的声音。孤寂之下，似乎是映出了窗内的那道落寞黑暗的身影。

　　“咕！”眼见之下，宋柏又是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脸上又是一片的苍白之色。那原本凌烈的眼神此时却变得木然无神。

　　在他面前，只见小刁却是紧握着手，双眉罕见的轻皱着看着宋柏。许久之后，他又探斜了头，目光盯着躺在里屋那一具冰冷的尸体，微微摇了摇头。

　　“把他埋了吧。”小刁回过头，看着宋柏轻轻说道。

　　一脸疲惫的宋柏手中的酒杯似乎轻轻震动了下，而后又一把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没有回了小刁的话儿。

　　“埋了吧。”一会儿，小刁继续重复道。

　　“当！”

　　这时，宋柏却突然低下了头，手中的酒杯猛力砸在桌上，鼻腔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喘息声。

　　“你怎么不问为什么？”许久之后，宋柏终于说出了话，声音却变得十分的沙哑。

　　听到这里，小刁突然又笑了笑，说道：“咱柏哥做事，不需要理由。”

　　“呵，你啊…真是…”宋柏终于淡笑一声，手指着小刁想说着什么。但最后却是又笑了笑，慢慢拿起酒杯。

　　“干不干？”宋柏往杯里倒满了酒，举杯看向小刁。

　　“喝，为什么不喝！咱柏哥说的，咱肯定得承着！”小刁十分爽快的甩了一句，一下举起酒杯就往宋柏碰了起来，而后一饮而尽。

　　“唉，我是多久没见到你们这帮人了，是多久没听到这些土话了？啊！哈哈哈…”宋柏眼眶有些通红，低声哀叹一声，嘴角却淡淡勾起。

　　“柏哥要是在这儿干的不爽，咱可以再回青江，继续砍我们的人，继续干咱的帮道！哥儿，你说呢？”小刁笑了一声，语气十分的轻松。

　　“回的去么？还回的去么…”宋柏脸色又变得苍白，摇头低声低喃着。

　　“咱哥，你是不是还放不下嫂子？”小刁笑嘻嘻的，似乎知道了什么一般。

　　宋柏听状身子一震，竟不敢再看着小刁的眼神，急忙低下了头，又将手中的酒喝光。

　　“哥儿，就算你不说，我也是猜了个七七八八。其实不瞒你说，在来找你之前，我已经见过她了。”小刁慢慢收起了笑容，脸色竟有些认真。

　　“你…”宋柏似乎被电触一般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嘴唇轻轻抖动着，紧紧盯着小刁想说着什么。

　　“哥儿，现在真是不比以前了。咱以前在青江，那还不得想快活啥就快活啥，那楼里的女人睡了就睡了，感情一事你要是在那里说了，全青江的人都得比着手指头直捅着你！可，现在呢，人活在这乱世，不得时时为着自己考虑着？这些年当了兵，也上了战场，我小刁才知道人命是这么的不值钱！那眼前一颗炸弹扑来，那一下子原本活生生的人顿时就没了！在那时候，我才知道，人啊，要是在这节骨眼上还有自己那一点留念，就算有哪一天死了，不也带了这留念去了，不也不显孤独，是不？！”

　　说到这儿，小刁眼眶竟也红了一下，但下一刻他又急忙擦了擦眼角，嘴边又苦笑了几声。

　　宋柏愣愣怔住了，只是这样静静看着小刁。他在这一刻才突然发现，这个以前只会逮人跑的小子，仿佛在这一下子突然长大了，那有些痞子相的脸庞不知何时竟多了几丝成熟稳重。

　　宋柏却突然慌了，他有些慌乱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庞。还好，没有变。

　　没有变？若是变了，那又是怎样了呢？

　　可，他怎么又觉得这副不变的脸庞此时却让自己陌生。那一双凌烈有神的眼睛呢？那原本红润有泽的肤色呢？

　　“你变了…”宋柏突然惨笑了一声，看着小刁。

　　“我变了？那你呢，你还是宋柏么？你还是以前那个只要叫你一声柏哥，你就会立刻回应的宋柏么？”小刁也是苦笑一声，两人这样对视着。

　　“我？我还是啊！我不就是宋柏么？我不就是以前那个柏哥么？”

　　“柏，柏哥？这名字听起来又怎么这么熟悉？”

　　宋柏犹如被抽空了力气一般，整个人瞬间坐了下来，一双无神眼睛此时紧紧瞪着地面。

　　就在两人沉默之际，在那紧闭的房门之外，不知何时是站了一道娇瘦的身影。

　　“呼呼…”

　　外面的冬风还是吹着，顾敏铃沉默着站在门外，静静聆听着房内那突然陷入安静的两人。当宋柏一下坐在椅子上那时，她内心不禁震了一下，茭白的手此时却紧紧握着，一双冷美的眼眸隔着门布看着里面那道落寞的身影，有些苍白的嘴唇轻轻咬了咬，终究没有说什么。

　　“跟我走么？”过了许久，小刁默默看着一直低着头的宋柏，终于说了一句。

　　“去？去哪…”宋柏语气十分的轻微，但仿佛却是用了他全身的力气一般。

　　“唉…”小刁再也没有了往前的笑容，只是皱眉叹了一声又坐了下来，没有再说话。

　　在门外，顾敏铃冷眸此时有些湿润，她洁白的手指此时隔着那层门布，轻轻放在那道身影头上微微抚摸着。在她入神之际，却是她脚尖不小心踢了房门一下。顾敏铃惊了一下，连忙退了几步身子，一下躲在墙后。

　　“咚！”

　　那一声轻微的声响，又怎么逃过房间内两人的耳朵。只见宋柏猛地抬起了头，一双无神的眼睛紧紧看着门外。但此时，却没有任何动静。

　　宋柏默默看着那空无一人的门外，许久之后又默默低下了头。

　　小刁也是将目光看向门外，但只是一会儿又是移了回来，目光继续看向那隐在黑暗内的人影。

　　“她还在外面…”

　　宋柏身子仿佛又颤了一下，头又是微微抬起。下一刻，他慢慢站直了身子，那道高瘦身影此时映在暗中，却是显得如此的落寞凄凉。

　　“走吧…”

　　他淡淡说了一句，紧接着猛地打开了门，一股刺眼的白光顿时照面而来。

　　“呼呼…”

　　冷风仍是继续吹着，远边天际却变得更加阴沉，这一方世界显得是如此的凄然。他眼睛微微往旁边看了看，仍是没有内心希冀的身影。他对自己苦笑了一声，没有任何犹豫地走下了楼。

　　可谁又知，就在两人走了许远之后，那原本空寂的走道突然冒出了一道身影，依是那么的娇弱。

　　她身影顿了顿，几步急喘连忙走到外边。身下远处，那两道身影却是越走越远。她那让冬风刮得微疼的脸颊此时缓缓滑下了两道冰冷的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