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釜底抽薪(3)
照着原路折回,从旁经过,忽听那钓翁开口道:“权公子果然未能说服夫人。”话音不大,只为将将叫对方听见。
阿七脚下一顿,“先生莫不是。。。。。。要反悔?”
“王爷允诺的,正是在下所求,”钓翁边说边收起钓竿,“岂有反悔之理。”
“话虽如此,云七还是有些不明白。先生本为中土人氏,更是避世之人,却何故心系宓罗?”
“在下生于宓罗,早年在此修习巫术。王爷在影邑处死的西南巫人,正是在下的同门。”
“先生与阿古金。。。。。。”
“我和幽酋多穆答应过阿古金的生母,照看她直到成人。”钓翁极耐心的用苇蔑将鱼一条条穿起,语气很是淡然。
“她的生母该是一位难得的美人。”望着钓翁右额的烫痕,阿七轻声道出自己的猜测,“先生为了这位美人,甘愿远离故土只身去往西炎,做了西炎王庭的大博额——二十年前王城被破,那位不知所踪的大博额,原来就是先生你。”说到此处忍不住微微一笑,“彭夔后人、西炎大博额、宓罗巫首,任哪一个身份,都叫世人望尘难及。”
“美人么。。。。。。也不尽然。”钓翁缓声道,“恰如湖宴上王爷所说,这世上姿容出众的女子多而又多,容色让男人一时留驻,却不能长久。”
阿七笑着改口,“那便是秀外慧中。”
钓翁自顾道:“王爷看重的是夫人的性情,夫人性情通透,该当明白,长伴君侧是祸非福。”
“先生是要替权公子作说客么。”
“十多年前,在下同权二公子有过一面之缘。彼时权公子虽年少,然风神疏朗,任逸不羁,更有高才敏思,辞锋健锐,若如此还说不动夫人,实在也无须在下充当说客了。”
阿七含笑听着,淡然接道:“只不过呢?”
“只不过,在下比夫人与权公子虚长了不少年岁,有些旧事,改日若夫人得闲,倒不妨一听。”
“。。。。。。子时便要起行,先生整夜垂钓,不需歇息么?”
“是该歇息了。”钓翁将鱼串丢入篓中,接过阿七捡起的木拐,缓缓起身,“不敢劳动夫人。”
“云七送先生一送。先生身有不便,接下几日定是十分辛劳。”
“终归是中土之人,”钓翁摇头叹道,“耐不得西南的湿邪瘴疠,双腿早早落下痹症。”
阿七道:“等回了中土,王爷定会为先生遍访名医。”
“等回了中土。。。。。。”钓翁微露迷惘之色,“我原该,一生也不踏入中土一步。”
阿七故作不闻,“不知云七是否有幸,明日能与先生同车而行?”见钓翁沉吟不语,便又笑道:“莫不是权二公子有约在先?”
钓翁仍未接话,只是抬眼向湖心一眺,“夫人不必远送。夫人不是要寻王爷么?”
却见不知何时岸边来了许多浣衣女子,个个发髻乌亮水滑,未簪花饰;而湖中正有十多人你追我赶的奋力游来,最快的一个已踏上滩岸。
击水声与嬉笑声打破了湖畔的宁静,率先上岸的是个手缠六枚铜环的宓罗少年,紧随其后的则是一个身量极高,系着麑皮腰封的年轻男人。阿七同那些少女们一样,目光紧紧追着那人——心头片刻恍惚,面上微微泛起酡红。
“再多逗留几日,愿将女儿献上的,怕不止国主一人了。”钓翁离去前,言语间带着一丝调侃,转而说道,“中土士族子弟能有这般好水性的,该是寥寥无几——王爷同传闻中确是不太一样。”
仿佛为了遮掩自己的失态,垂下眼,对越过众人走到自己身边的男人说道:“深更半夜的害人好找!方才是扎克祖家的小儿子么?弓不及人家快,水性竟也不如人家!”
暄故意板起脸,“那日射场上恁多的人,你倒记得清。”
她低头一笑,“别人只戴一两个铜环,偏他手上戴着五六个,看一眼还不就记得了!”
“是啊。”只听他轻叹道,“那些铜环原本是他父亲和兄长的。父兄战死了,兄长们又没有子嗣,下葬前便将铜环摘下来,由弟弟替他们戴着。”
宓罗历来有此习俗,族长为每个初涉征场的年轻族人戴上一枚铜环,若不幸身死,铜环则由兄弟或儿子保管。
阿七敛了笑,“。。。。。。明日他也同咱们一起么?”
“扎克祖、毕摩、鄂莫里三路人马,还有厄将军。其实还有一队人马,不出意外,这两日也该到了。”
“有厄将军在,便好放心了。”阿七听出他话中别有深意,却不愿多问,抬头望着他道,“你几时出来的,夜里暑气太重,歇不安稳么?”
暄也正低头打量她,“我还无妨。倒是你,这两日脸色差了许多。”
“我也无妨,许是白日里饮多了酒。”阿七道,“看你也不得闲,又没人请我吃酒,我还是自个儿先回吧。”
“且等等。”暄笑道,“我送你回去。”说着便命人牵马过来,在身后一众宓罗男子或善意或叵测的尖哨与哄笑声中,将阿七抱上马背。
阿七一窘,“谁让你送!你不许上来!”边说边用脚跟一夹马腹,作势要将他撇下。
暄早有防备,单手攀住马鞍,借力轻轻一跃便跨上马背——身后众人又是起哄又是叫好,阿七想起方才钓翁的一席话,不禁恨道:“当着那么多年轻女人,你是存心的么?”借着马蹄声遮掩,忿忿又道,“再有女人瞧上你,统共只有一个儿子,看你还能推给哪个!”
“不妨事。”暄在她背后气定神闲的道,“眼下虽只有一个,其他的么,就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