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碎玉刀

苍穹恢阔,不时有鸟儿掠过,留下串串清脆悦耳的鸣叫声,偶有淡淡的白云飘过,慢慢地掠过高山,飞向远方,消失在天地的尽头……

明月如钩,清辉流转,轻轻地滑下翠绿的草坡,洒在山坡下一湾清澈见底的溪流上,随着潺潺河水缓缓流淌,宛如一匹银色绸缎。

清爽的夜风徐徐吹拂,吹动碧草,卷起绿色的波涛。

邀月宫主青丝飞扬,衣袂飘飘,仿佛下一刻将要乘风飞去似的。

陈北落神情皎皎,嘴角微翘,一缕淡淡的笑意跃然脸上。

邀月宫主深深凝注着他,朱唇轻启,道:“小道士,武功不错。”

她能说出这话,已是对陈北落最高的赞誉了。

要知道,纵然是名震天下的第一剑客燕南天,也不被她放在眼里哩。

陈北落微笑道:“大宫主你也不赖。”

“呵。”

邀月给气乐了,她纵横天下这么多年来,不知见过多少在武学上登峰造极的绝顶高手,但是这些人到了她面前,哪个不是毕恭毕敬,只求她能够高看他们一眼。

可眼前这个小小道士,竟然仿佛浑然不把她放在眼里,那模样,简直比她还要骄傲几分。

不过呢,话又说回来,这小道士的确有他骄傲的资本。

纯阳无极功,武当的最高法门,自是天下无双的武道绝学,绝不下于她的明玉神功。

这点邀月并不否认。

然而,越是高明的武学,修炼起来就越发的困难。

这是世间永恒不变的道理。

就好比她的明玉功。

邀月自诩她的天赋才情,绝不弱于古往今来的任何一位武学大宗师。

然而以她的资质和智慧,也要花费二十四载的时光才堪堪将明玉功修炼到第八层,之后整整二十年竟没有丝毫的进境,想要更上一层楼,达到九层极峰的圆满境界,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呢。

武道之难,由此可见一斑。

世人总是以为,只要有神功秘籍在手,便可以成为天下有数的绝顶高手,从此走向人生巅峰。

这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要成为独步武林的绝代高手,有两点必不可少。

一是天资,二是机缘。

世界上的任何一门高深武学,都蕴含有常人难以理解的道理,若非天资绝世,根本无从下手。

而天地本就不全,有的人生来富贵,有的人却苦苦求生,半分公平都谈不上。

后天努力的确可以改变一点自身的处境,但是等到稍有起色的时候,恐怕早就已经垂垂老矣。

这便是绝大多数的人命运。

而古往今来,资质平凡之人占了九成九以上,所以说绝顶高手不是你想当就能当的,得看命。

否则的话,武当门徒弟子万千千,天下哪里还有其他人的立足之地。

邀月观少年面相,知晓他最多不过十二岁,如此年纪就取得如斯成就,简直骇人听闻,她心中竟然升起了从未有过的争强好胜之念。

人们常说,知音难寻,然而他们却不知道,旗鼓相当的对手更加可贵。

邀月自出道以来,天下所谓的高手不过尔尔。

欲求一对手而不可得,确实寂寞。

不过现在呀,邀月终于遇到了足以与自己匹敌的对手,这让她颇为期待,第一次觉得这偌大的江湖,原来也不是这么无趣。

邀月淡淡道:“小道士口气倒是挺狂的,希望你等下输了可别哭鼻子。”

陈北落神情悠然,呵呵笑道:“看不出来大宫主倒是挺有爱心的,这实在难得。不过还请大宫主放一百个心,在下最懂得怜花惜玉,保证不会伤到大宫主分毫的。”

邀月微微摇头,哭笑不得。

夜风习习,落叶飘飘,天地间一片肃杀。

两人默然不语,凝视对方,一个俊逸潇洒,一个都丽神飞。

倏地一声,是划破寂静的衣袂破空之声。

霎时间,只见一青一白两道人影闪电飞掠,相互追逐、纠缠。

时分时合。

但听雷鸣般的巨响,此起彼伏,密如急雨,轰然滚过浩瀚夜空,朵朵白云登时溃散如烟,飘然四卷。

冰冷刺骨的杀意,层层拔高,弥漫虚空。

气机激荡,或针锋相对,或扭曲纠结,如潮水般汹涌澎湃,席卷六合,所到之处地面纷然碎裂凹陷,方圆数百丈范围内无一完好之地。

若是有人贸然靠近,立马就会被卷入肆虐的气浪中,不过片刻功夫就会被撕成碎片,绞成烂泥,就算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也绝不例外。

“喝。”

邀月右手微抬,纤细修长的五指内合,聚拢成拳,向陈北落挥来,竟不发出一丝声响。

看似飘忽无力,实际如天崩地裂一般,爆发力绝强,势不可挡。

陈北落微微一笑,单手画圆,周身外忽然浮现一个淡青色的圆圈,晃晃悠悠地迎了上去。

“嗯?”

邀月黛眉微蹙,她拳头中蕴含的那排山倒海般的磅礴巨力,竟如泥牛入海,被光圈吞噬殆尽,点滴不剩。

“哼!”

邀月冷喝一声,沉肘回臂,瞬息之间又是数十记破玉拳击出,只见那淡青色的光圈微微膨胀,不住扭曲变形,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溃破碎似的。

陈北落不疾不徐,食指隔空一点,光圈旋即稳住,任邀月宫主的拳劲如何刚猛爆烈,如何雄浑汹涌,也不能够再撼动它分毫。

邀月脸色沉凝,不为所动,只是将破玉拳使了一遍又一遍。

一拳,两拳,三拳……招式连绵不绝,刚猛无铸中蕴藏着玄奥的精微变化,威力无穷。

陈北落以不变应万变,光圈悠悠荡漾,把所有拳劲吸收。

“好一个武当太极拳,果真是浑圆无暇。”

邀月脚步微错,悠然后退一步,清声道:“只是不知道你这太极拳,能不能挡住得我的碎玉刀?”

说完眉一凛,眼一凝,竖掌如刀,斜斜虚斩。

空气中有淡淡玉色光华闪现,形如一轮弯月,乘着夜风微凉,一掠而过。

凌厉无匹的刀气无弗远届,迫眉而来,陈北落心中微微一动,这碎玉刀果然有些门道。

不过,太极拳可不仅仅只能防守而已,攻击力之强悍也不遑多让。

陈北落云手抖动,轻轻推出,太极圈登时转守为攻,柔劲全然化为刚力,就像是一道滔天巨浪朝邀月铺天盖地而去,势不可挡,沛然莫御!

这其中不但蕴含着邀月破玉拳的无边拳劲,更有陈北落自己的一缕真力。

嘶啦!

忽闻空气嗡鸣,玉色光华已到了近前,分波破浪,将狂潮劈成了两半,浩浩劲力洪流顿时崩溃瓦解,向左右两边奔腾而去,激荡回旋。

陈北落微微点头,他的太极云手确实威力无穷、势不可挡,但是终究力量有所分散,远不如邀月宫主的碎玉刀来得凝练纯粹。

当然,这也和他没有出全力有关。

轰隆隆!

雄浑无匹的罡气肆虐八荒,席卷六合,于是乎,原本就已破碎不堪的地面又被狠狠地犁了一遍。

锵!

陈北落右手微抬,屈指轻轻一弹,将碎玉刀的最后一点锋芒磨灭。

彼时,邀月身形闪动,到了陈北落身前,左手向他胸膛轻轻印来。

陈北落亦出一掌,和邀月宫主玉掌印在一起。

两人交手了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有了实质性的接触,感觉细腻温热,淡淡的,却又深深地烙印在陈北落的记忆里。

啵的一声轻响,悠远荡起。

邀月娇躯微微一晃,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四五十丈,陈北落移形换影,紧追其上,同时右手并指如剑,点向她肩头的肩井穴。

邀月不愧是邀月,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依旧神情淡淡,从容不迫。

只见她玉足轻点,飘然而起,掠上一株柳枝稍头,尔后飞身直下,一掌闪电拍向陈北落头顶,掌势狂暴凶烈,风雷暗藏。

陈北落不慌不忙,剑指向上点去,劲气破空,打出了音爆声。

然两人指掌相接时,却无丝毫声响传出。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陈北落身形不动,脚下方圆数十丈地面却已化为齑粉,继而在浩瀚无匹的寒气下,尽数被冰封冻结,淡蓝色的薄霜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他是无甚什么不适,但邀月宫主可就难受了,只感觉一重又一重阴阳相济的雄浑真力,从掌心处涌入,无穷无尽,浑身筋骨都在颤抖,四维虚空更是扭曲纠缠,异象纷呈,一派光怪陆离。

这是功力的比拼,丝毫取巧不得,全凭根基深厚。

忽然间,陈北落眨了眨眼,右手轻轻一推,真气微吐,将邀月生生震飞。

好个邀月,身形一展,竟借着这点力道闪电往后退去。

“纯阳无极功不愧是武当至高无上的神功,果然厉害,邀月今日领教了,他日有机会我们再一决高下。”

清莹澄澈的语声犹在耳畔萦绕,渺渺回荡,邀月宫主却已杳然无踪,鸿飞冥冥。

陈北落微微一笑,洒然离去。

风中隐隐有道歌声传来:

“我昔东海上,崂山餐紫霞。

朱颜谢春辉,白发见生涯。

所期就金液,飞步登云车。

愿随老君紫府上,闲与仙人扫落花。”

……

漫漫原野之上,邀月宫主御风飞掠,起落间相隔数十丈之远,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盏茶功夫,已行了五六十里地。

邀月忽然脸色微变,身影倏地停下,就近找了一处荒芜僻静之地,盘膝而坐,闭目凝神。

随着功行周天,头顶渐有渺渺白烟升腾而起,无声无息弥漫开来。

月色琉璃,倾城而下,透过集簇繁茂的枝叶,落在邀月身上,在她周围留下一地光影斑驳。

无移时,邀月睁开眼睛,中有粲然神光流转,凌厉如剑,教人不可逼视。

然后只见她朱唇微启,吐出了一道浊气,这浊气凝练至极,几为实质,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好你个厉害的小道士,竟然无声无息地在我体内留下了一缕太极拳劲,这太极拳给他练到如此境界,恐怕三丰真人复生也不过如此了。”

不得不承认,她邀月的确是小瞧了对手。

这小道士的武功简直高得没边!

好在她也借此窥得了几分太极拳的精华奥妙,武道修为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突破明玉功九层极峰在望。

“臭道士,还说什么怜花惜玉,哼!”

邀月神色微恼,宜喜宜嗔。

她抬眸看了一眼月色,没有多待,认准方向后,旋即风驰电掣而去。

而此时此刻,在陈北落和邀月两人交手的地方。

虚空忽然裂开一线,走出一位身着黑色道袍的中年男子。

道人感受着周围混乱的气机,微微一笑。

“果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