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邀月
陈北落乘着夜风,施展浮光掠影之术,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周围的景色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他疾速飞掠,但是前边那人的速度竟然也不比他慢上多少。
而且那人显然已发现有人正跟在她身后,冷哼一声,整个人从头到脚,未见丝毫动弹,起落之间的距离却是一再增加,速度越来越快,就仿佛是在御风而行一般。
陈北落嘿然一笑,也加快了速度。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不多时便出了城,只见去路渐僻,渐渐到了一个小山坡脚下,山坡上有株枝叶浓密的银杏树,那人身形突然间停住,稳稳站在银杏树下。
她的轻功固然称得上惊世骇俗,但说停就停,其过程全无一丝凝滞,这份功力才真正叫人叹为观止。
陈北落脚下一顿,在离她五六丈外站住。
就在此时,那人徐徐转身。
只见这人长发披肩,白衣如雪,神情飘飘然,有出尘之概,但是面上却戴着一个狰狞可怖的青铜面罩。
面罩下,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顾盼神飞,便是苍穹深处浩渺的星月,都只能做她的点缀!
此时此刻,这双眸子中流动着冷森森的光,当然还有惊艳的神采。
陈北落负手而立,神态悠然,心下却有些疑惑不解,因为他竟然从对方身上隐隐感到了一丝莫名的熟悉。
只听那人冷冷道:“你是谁?为何跟着我?”
这语声是那么灵动、漂渺,不可捉摸;这语声是那么冷漠、无情,叫人从脚后跟升起战栗;却又是那么的清柔、娇美,摄人魂魄。
世界上绝没有人听见这语声再能忘记。
大地苍穹,似乎就因为这淡淡的一句话而变得充满凛冽杀机,充满冰冷寒意,满天繁星,也似乎就因这句话而失却了颜色。
陈北落眨了眨眼,笑吟吟道:“你猜。”
“哼!”
青面人冷笑一声,人却已经到了陈北落身前,一掌向他胸口拍来。
这一掌看来虽轻柔无比,如清风拂面,但速度奇快无比,夺命书生出手已经够快的了,然而与她相比,简直就如同蜗牛在地上爬。
而且这一掌所取的部位更是毒辣无比,掌心深陷,功力含而不发,发而不绝,如若拍得实了,纵是铜墙铁壁,亦不免一拍两散,化为齑粉。
陈北落唇角微微上扬,欣然笑道:“来得好!”话音未了,右掌已迎了上去。
谁知青面人掌势突变,直劈如矢的一掌,竟突然向右一引,攻向他腰间,其招式转变之巧妙,天衣无缝,合乎自然,端的是不可思议。
这一着,正是移花宫独步天下的移花接玉。
陈北落右手轻抬,食中二指并拢,轻轻一点虚空,空气中旋即泛起透明的涟漪,像是水面上荡漾的细波,一圈圈向四周扩散开来。
青面人神乎其神的一招遇上这透明涟漪,如深陷泥沼,竟不能前进分毫,普天之下无人能破解的移花接玉就这样被陈北落轻描淡写间,从容化解。
青面人身子微微一晃,后退一步,复又迫上前来。
但见白衣翩然飞舞间,青面人身形辗转腾挪,变幻莫测。
往往此方尚未消散,忽又在彼方出现,一条条曼妙身影重重叠叠,如成千上万朵纯白莲花,拥塞陈北落周边四维的所有空际,飞旋环绕,纤掌千万,纷然齐出。
陈北落却是不动如山,静影沉璧,一掌一指,直来直往,毫无花俏。
只是他每每一掌击出、一指点出,青面人便远遁他方,又得重新寻罅抵隙,再乘虚而入。
一时间,近不得陈北落身前。
过了盏茶光景,青面人似有些不耐烦了,立定身形,鼓动雄浑真气,竟然选择与陈北落悍然硬碰。
啪啪!
呼吸间两人已对了百十来掌。
噼里啪啦的脆响,荡漾在银色的月光斜照中,无穷劲气翻滚,朝四面八方迸射,刹那间荡平了周遭方圆数十丈的草木和碎石子。
陈北落微微一笑,轻轻地挥了挥衣袖,飘逸流动,仿佛天边一抹淡青色的云霞,轻盈地拂向青面人的胸口。
流云飞袖!
武当的流云飞袖,也只有他才能使得这般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了。
“哼!”
青面人冷冷一笑,似不屑,又似讥讽,但又不得不暂避锋芒。
她身不摇,脚不动,却向东边原地平移了七八丈远。
陈北落神情皎皎,衣袖飞扬,竟无限延展抻长,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悠悠然掠向青面人的喉咙。
如诗如画。
青面人眼神凝重,身子猛地往后一仰,与之擦肩而过,脚下莲步微移,已转到了陈北落的身后。
她是躲开了,但她身后的银杏却倒了血霉了。
只见青色衣袖轻轻拂过,数人合抱的参天大树无声撕裂,就和剪断根头发丝没什么区别,一分为二,轰然倒地,惊起了飞鸟无数。
一切都是那么的优雅曼妙,也那样的挥洒自如,从容不迫,却已是生与死的距离。
生死之间的距离本来就很近。
从长远来看,生与死,终归是没有距离的。
陈北落剑眉一挑,竖掌如刀,往脖颈后一挡,隔着层薄薄的真气与青面人的左掌猛然撞在一起。
锵!!!
忽闻金铁交击之声,两人双手一触即分。
陈北落一动不动,青面人却身形急转,闪电般后退了百余丈,同时感觉整条手臂竟有些微微发麻。
嗤!
青面人玄功变化,将经脉中的一缕灼热气机逼了出来,然后欺身上前,挥掌直劈而下。
陈北落笑了笑,长长的袖子迎风一抖,突然化作一道剑袖刺将过去。
剑气凌然,无坚不摧。
如果说,陈北落先前的招式是至柔的话,那么现在俨然就是至刚。
刚与柔的转换,浑圆无暇,天衣无缝。
“好!”
青面人眼睛发亮,双手齐动,刹那间也不知击出了几十几百掌,白玉般的真气滚滚奔涌,翻腾震荡。
但见真力如海,漾漾生波,而陈北落的剑袖,就似那澹澹海波上的一道青色长虹。
波光荡荡,气浪悠悠,卷起千堆雪,海潮翻腾汹涌间,青色飞虹往来纵横,如神龙夭矫,万变无方。
只是,长虹虽然瑰丽奇幻,但是终归立足于海上。
青面人的眼中已露出了笑意。
就在此时,奇变突生。
陈北落的剑袖一转,竟如流云般飞卷而起。
不是流云,是狂风。
狂风呼啸卷起,陈北落的人似也被风卷起。
他仿佛突然变成了一只飞鸟,自真力汪洋上斜斜飞掠而过,倏忽间便到了青面人头顶,举掌往下微微一按。
恰似清风弗来。
青面人却心下凛然,纤纤玉手闪电般一拨一转,漫天掌影便如万川归流似的收拢汇聚在一起,千百掌化为一掌。
轰隆隆!
仿佛晴天霹雳,震动空玄。
青面人双脚直接陷入泥土之中,没至大腿处,方圆百余丈的地面更是裂开道道巨大的口子。
陈北落悠然落地,只感觉一股极寒之力拼命地想要从他掌心钻进来,但又怎么可能如意呢。
他心念微动,这股极寒之力便盘旋凝聚,化作了一颗小拇指大小的淡蓝色珠子落在地上,方圆七丈的地面顿时结了一层薄薄的白色冰霜。
这青面人的武功之高,当真不可思议。
这点陈北落心里很清楚,抬眼朝前方看去时,青面人亦冷冷向他看来。
只听青面人沉声说道:“阁下究竟是谁?”
她知道今日遇到了生平前所未有的对手,只是叫她纳闷的是,这等高手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年纪轻轻的,竟拥有一身不弱于她的绝世武功。
嗯,这小道士使的好像是武当派的至高法门,纯阳无极功,难道他是那紫髯老道的徒弟?
陈北落悠悠道:“武当翠微真人门下陈北落,见过邀月宫主当面。”
青面人,也就是邀月宫主闻言,娇躯一震,脱口而出:“你知道是我?”
陈北落微微一笑,道:“这天底下能将明玉功练到如此境界的,除了大宫主还有谁。”
邀月宫主耸然动容,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陈北落也不说话,他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邀月宫主。
忽然,邀月宫主素手轻轻抬起,摘下了脸上的青铜面具。
秀外张三娘,深宫邀月色。
张三娘是江湖第一美人,而邀月却是世间第一绝色,前者常露面于人前,后者则常在深宫之内。
陈北落前世和梦薇看书的时候,曾听她不止一次提过,真想要看看邀月宫主,这位古龙先生笔下性格如火似冰、利剑锋芒,天下间武功最高强的女人,究竟是怎样的美貌绝色,究竟是怎样的风华绝代呢。
现在,他看到了。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无与伦比的美丽。
美丽得令人窒息,令人不敢逼视,高贵出尘,恍若月宫仙子。
就连女子只向她瞧了一眼,目光也舍不得离开,若是男子见了更可令任何人都神魂颠倒,不能自已。
纵是绝世绝代的英雄豪杰,看到她的面容也会呼吸都似已停止。
世界上怎么会有邀月宫主这样的美人?
这样的她,仿佛随时随刻都会突然自地面消失,乘风而去。
陈北落凝注着邀月宫主,眼中满是赞叹的表情。
那远胜天上星辰的明亮眼睛,那春山不及的婉约秀眉,难描难绘。
薄薄的嘴紧紧闭着,显示出她是个很有毅力和决心的人,那坚挺的鼻子使她看上去有一种慑人的威严,她的神情高傲无比,更显出她一向唯我独尊。
邀月宫主皱了皱眉,心下却无半点反感的情绪,甚至有几分欣喜。
有句古话说好,好看的人总是被偏爱,纵使不喜欢,至少赏心悦目。
陈北落看着邀月宫主,唇角逸出一缕微笑,悠然神往道:“据说黄初四年,曹植一天出京城,于日落时分来到了洛水之畔,睹一美人亭亭玉立在河畔,不由心迷神醉,待到佳人举起琼杯相奉,且邀其会于深渊,瞬即不见,始知幸遇洛水女神,然人神殊道,无由交往,曹植徘徊终夜,不忍离去,遂作下了名传后世的‘洛神赋’。”
他缓缓抚掌,漫漫吟道:“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出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在我看来呀,曹子建的这首《洛神赋》简直就是为了大宫主而著,为了大宫主而写。”
语气诚挚,叫人一听便知是他的真心话,而赞美的话总是令人心情愉悦的,更不用说是出自陈北落这样的美少年之口了。
便是高傲如邀月宫主,亦不例外,丹唇边现出一丝微弧,浅浅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