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恶赌鬼

夜。春夜。

晚春。

华灯闪耀,如星河点点,又似云霞蒸蔚,将整座杭州城妆点得明亮璀璨,绚丽已极,仿佛一位天姿绝色的少女。

但是又有多少人知道,在这份无限美好之下,隐藏着数也数不尽的、肮脏罪恶的勾当呢。

剥削、压迫、掠夺、厮杀……诸般种种残忍冷酷的恶行,借着无边夜幕的掩盖悄然上演,血流成河。

自人类诞生以来,这样的事已经不知经历了多少次,而且还会继续下去,永无休止。

这或许是人类的悲哀。

彼时,杭州城某个偏僻角落里,黑暗的长巷寂静无声,仿佛洪荒猛兽张开的血腥巨口。

这里月色朦胧迷离,似乎包裹着一层浓浓的忧伤,悲苦黯然、孤寂凄凉中又透着一股无形的杀气。

巷子尽头,一盏白色灯笼斜挂在一道窄门上,外面的罩子早已残旧不堪,几乎已经变成了死灰色。

只见灯笼底部挂着一个发亮的银色鱼钩,造型并无特别之处,就和天下所有渔翁用的一模一样。

薄雾弥漫,月色愈发迷离。

小小的银钩左右摇晃,折射出眩目的光芒。

冷风习习,仿佛是在嘲讽,又仿佛是在叹息。

叹息着,这世上为何会有那么多人愿意被钓在这个银钩上?

窄门半遮半掩,顶上嵌着一块破旧的红色牌匾,油漆剥落,木质已朽,原本的四个金色大字早已残缺不全,只剩下了如今依稀可辨的“赌坊”两个字,但是依然能够看出其笔法之遒劲,气度之庄严。

赫然出自名家手笔。

任谁也想不到,这里竟然就是杭州城最大的赌场。

陈北落从阴暗潮湿的冷雾中走来,清容如水,风姿琉璃。

银钩赌坊?

他记得陆小凤传奇中也有一个银钩赌坊,不知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只是恰巧同名么,还是存在着某种隐秘的联系?

例如:它们本就是同一个地方,本来就是一脉相承的赌场,只是处于不同的时代罢了。

陈北落心思电转,脚下却丝毫不停,跨过窄门将黑夜抛在身后,走进了灯火辉煌的银钩赌坊。

此刻,布置豪华的大厅里,充满了温暖和欢乐,充满了嘻笑咒骂声,热闹得很,到处都弥漫着酒香、烟草气、还有女人身上的脂粉香、男人身上的汗臭气......

两桌牌九,两桌骰子,两桌单双,在这里赌钱的人品流最是复杂,呼喝的声音也最为响亮,几个腰束着朱红腰带的黑衣大汉站在桌子旁,表情肃穆,无论谁赢了钱,他们都要抽去一成。

银钱彼此碰撞敲击,发出一阵阵清脆悦耳的声音,在赌徒们心里,这简直就是世界上最美妙、最动听的声音,绝没有任何一种音乐能比得上万一。

只见每个人的额头上,都冒起了红油油的汗光。

不过有的人春光满面,有的人垂头丧气,有的人神情镇定,有的人却已紧张得微微发抖。

除此之外,还有两间花厅。

最外面的一间,人比较少,也比较安静,三张红木桌子旁,坐的大都是一些脑满肠肥的大富贾,整堆整堆的、白花花的银子,在一双双流着汗的手里转来转去。

桌子旁有香茗美酒,十几个满头珠翠的少女,媚笑着在人丛中穿梭来去,就像是一只只穿花的蝴蝶,从这里摸一把银子,那里拈两锭金锭。

然而赌钱的大爷们谁在乎这些。

于是乎,输钱的人钱袋固然空空如也,但是赢钱的人钱袋里也未见得增加了多少。

眼看那积少成多的金锭银子,都已从少女们那戴着戒指的纤纤小手中,流入了赌场老板的口袋。

最里面的一间屋子,垂着厚厚的门帘。

这房子里一共只有四五个赌客,但是却有二十来个少女在陪着,有的在端茶,她们有的在倒酒,有的只是依偎在别人怀里一粒粒地剥着瓜子,然后轻巧地送进那豪客的嘴里。

她们的手指嫩如春笋,她们的眼波甜如蜜糖。

而赌桌之上,看不见金银,只有几张纸条在流动,但是每张纸上的数目,都已够普通人舒服地过几辈子了。

银钩赌坊实在是个很奢侈的地方,随时都在为各式各样奢侈的人,准备着各式各样奢侈的享受。

其中最奢侈的一样,当然还是赌。

温暖的大厅里,每个人都在赌,每个人都聚精会神在他们的赌注上,可是当陈北落走进来的时候,大家还是不由自主抬起头来。

这世上有一种人,他们在人丛中,就好像磁铁在铁钉里一样,而陈北落无疑就是这种人。

“这个小道士是谁?长得这么俊!”

“不认识。”

“没见过。”

“不知道。”

“他让我想起了一个人。”说话的人又干又瘦,一对小小的三角眼中精光四射,简直已赌成了精。

“谁?”

“是谁?”

“说!”

“快说!”

赌精嘿嘿一笑,道:“昔年的天下第一美男子,大侠燕南天的结拜兄弟。”

“你是说......玉郎江枫?”

“没错!”

“江枫哪有这么年轻?”

“就是。”

“难道是他儿子?”有人异想天开,一脸兴奋道。

“放屁,他俩哪有半点相像之处。”

“呃,说的也是。”那人讪讪一笑。

“不过,这小道士来这做什么?”

“当然是赌钱了。”

“就是,来银钩赌坊不赌钱,难道是找女人啊?”

“这很难说哦~~”

“难道你忘了这里还有一个大美人吗?”有人提醒道。

“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一个人眯着眼睛,幽幽地叹了口气道:“那女人又岂是‘美人’两个字所能形容的,简直是个倾国倾城的尤物!”

陈北落施施然走着,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

每个人的眼睛都盯在他身上,只有一个人例外。

这个人居然是个女人!

她穿着件轻飘飘的,素白色的,柔软的丝袍,柔软得就像皮肤一般贴在她又苗条、又成熟的胴体上。

她的皮肤细致光滑如白玉,在明亮的灯光下看来,甚至像是冰一样,几乎是透明的。

她美丽的脸上完全没有一点脂粉,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已是世界上任何一个女孩子梦想中最好的装饰。

陈北落眉头一挑,嘴角的笑容愈发灿烂,心道果然。

女人很香,很香。

那当然不是脂粉的香气,更不是酒香。

世上有种女人,就像是鲜花一样,不但美丽,而且本身就可以发出香气。

她无疑就是这种女人。

彼时,丽人纤柔而洁白的玉手上,拿着一叠银票,正在考虑着,不知道是该押大的?还是该押小的?

庄家却已开始在摇骰子,然后“砰”的一声将宝匣摆下,嘴里大声喝道:“格老子的,还快下注,老子要开了!”

只见他面如锅底,满脸兜腮的大鬍子,一双眉毛浓的像是两根板刷,眼睛却像是一只铜铃,他眼睛已只剩下了一只,左眼上罩着个黑布罩子,却更增加了他的慓悍,凶猛之气,也增加了几分神秘的邪异魅力。

陈北落看着眼前这汉子,忽然想起一个人。

丽人还在考虑,陈北落眨了眨眼,走到她的身边,在她耳际轻轻说道:“这一注应该押小!”

丽人纤手里的银票立刻押了下去,却押在“大”上。

有些女人的血液里,天生就有种反叛性,尤其是反叛男人。

白衣丽人无疑就是这种人。

“开!”

庄家一把掀开了宝匣,红一、黑三、红四,三粒骰子的点数全加起来也只不过七点。

“七点小,吃大赔小!”

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有人叫道:“我赢了,我赢了!”

庄家哈哈大笑道:“有赢家就有输家,日你仙人板板,输钱的龟儿子快快来磕头吧!”

很快,便看到人群中走出一个灰衣汉子,二话不说,恭恭敬敬地向他磕了三个响头。

庄家咧嘴一笑,道:“爽快!”

那灰衣汉子也嘻嘻一笑,竟丝毫不以为意。

庄家神情更狂放,自桌上拈起一串铜钱,一面数,一面笑道:“格老子的,七十个,你龟儿子居然想赢老子七十两银子……是哪一个,还不敢快出来磕头。”

他一连问了三次,人丛里却没有人一个答应。

但听嗖的一声,他身形一晃,快似闪电。

等众人回过神来时,他已来到一个太阳穴上贴着狗皮膏药的黑瘦汉子面前,蒲扇般的大手在那汉子脑后一提,把他摔在桌子上,那人嘴里还在大声叫道:“不是我,不是我,你看错了!”

庄家身形又是一晃,回到原位。

只见他一把拎着那黑瘦汉子,怒声喝道:“格老子的,你龟儿子以为老子的眼睛不管用么,你这龟儿子不妨问问这里的人,老子几时看错过!”

他越说越气,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掴了过去,一面打,一面嘴里骂道:“赌奸赌滑不赌诈,你这龟儿子连这规矩都不懂,竟还敢来赌钱……快滚你他妈的臭蛋吧。”

话音刚落,他的手轻轻一扬,竟将这人从门口抛了出去,果然没有一个人再敢赖账了,赌场里立刻就“劈里啪啦”,“噗通噗通”的响了起来,再加上庄家的哈哈大笑,端的是好不热闹。

看着眼前这般闹哄哄的场景,陈北落颇有些哭笑不得,果然是“见人就赌,恶赌鬼”。

没错,这庄家汉子就是十大恶人之一的恶赌鬼,轩辕三光。

这种事也只有他能做得出来了。

轩辕三光嗜赌如命,可为了赌而六亲不认,喜欢迫人和他打赌,一只眼睛也赌输了剜掉。江湖赌徒传言,遇到轩辕三光是倒大霉,非得赌他个天光、人光、钱也光才收手。

正所谓:遇上恶赌鬼,不赌也得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