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桃花

和阗河滚滚翻涌的河水,在五月的太阳下发着光。

到了上游,河水双分,东面的一支便是玉龙哈什河,水流处地势更见崎岖险峻,激起了奔腾的浪花。

沿着玉龙哈什河向上游走,便入了天下闻名、名侠辈出、充满了神秘传说的昆仑山区。

此刻虽然仍是春末,红日高悬天际,玉龙峰下,已宛如深秋,风在呼号,却也吹不开那阴森凄迷的云雾。

弯弯曲曲的小路上,一头青灰色的小毛驴晃晃悠悠地走着,驴背上坐有一绝色少年。

只见他头戴莲花冠,身着一袭青色道袍,清新幽雅、天质自然,勾勒出修长玉挺、高俊特秀的身姿。

凤目微闭,晨光般明媚的脸上神色极淡,极轻,一如碧空最深处的一抹白云,缥缈高远,悠然舒卷,透着无尽的出尘之气。

山风迎面吹来,拂过少年的鬓角,衣袂翩跹,摇曳出千言万语亦难以描绘的光景。

少年道士身边的一匹高头大马上,坐着另一位清俊少年。

但见他面如冠玉,修眉丹唇,精致秀丽如女子,俊美得近乎妖异,一双眸子清如平湖之水,深邃的轮廓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

此二人正是陈北落和白子逸。

他们一路上游山玩水,今日方才抵达昆仑山区。

目的正是恶人谷。

话说,陈北落来到这方世界这么久,还从未离开过武当山地界呢,而且算算时间,绝代双骄的故事也差不多是时候该拉开序幕了。

恰巧这时,陈庭钧要差他去顺天府给一位老朋友送信,至于宣扬武当派教义,更是题中应有之意。

他爽快答应了,还不忘拉上白子逸一起。

陈庭钧一开始是拒绝的,但是在试了一下白子逸的功夫后,便欣然同意了他的提议。

送完信,传道几个王公贵族,陈北落和白子逸两人在顺天府逗留了大半个月,不为别的,整天吃喝玩乐,游山玩水,好不潇洒惬意。

顺天府处处红楼画阁,绣户朱门,雕车竞驻,骏马争驰。高柜巨铺,尽陈奇货异物;茶坊酒肆,但见华服珠履。真是花光满路,箫鼓喧空;金翠耀日,罗绮飘香。

只把白子逸这没见过世面的少年看得眼花缭乱,所见之物,十件中倒有九件不知是什么东西。

他虽然出身富贵,但世家大族的规矩很多,约束很严,再加上很小就来武当山学艺,自然从未见识过外面的花花世界。

一到顺天府这个当今世界上第一形胜繁华之地,便再也挪不开眼睛,为之深深着迷,流连忘返。

陈北落前生参玄悟道,神游太虚,不知见过多少神仙窟宅、道土灵境,但此时的顺天府,处处是红砖绿瓦,飞檐斗拱,环境更是清新秀丽,如诗如画,亦别有一番韵味。

更何况,这里的人们是如此的热情可爱。

于是,他们两人这里走走,那里看看,把顺天府逛了个遍。

这一日,阳光明媚。

陈北落喝完碧玉葫中的竹叶青,忽然对白子逸说道:“清阳,想不想去恶人谷瞧上一瞧?”

恶人谷,江湖禁地。

那里恶人云集,古往今来只怕也从未有过这么多的恶人聚在一起,更从未有一人敢单枪匹马去面对那许多恶人,现在江湖上凶名最盛的十大魔头最少有六人确定已然投奔谷中。

就连天下第一剑客,大侠燕南天都栽在了那里。

“哈哈,还是师兄了解我。”

白子逸却没有丝毫畏惧,一脸的跃跃欲试:“都说恶人谷是武林禁地,我白子逸却不信邪,看看它是不是真如传言中的那般凶险。”

陈北落竖起大拇指,赞道:“师弟好气魄,为兄佩服。”

白子逸摸了摸脑袋,嘿嘿傻笑,看上去颇有些不好意思。

陈北落道:“既然如此,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白子逸笑道:“此时不去,更待何时!”他竟似已迫不及待,话未说完,人已蹿出七八丈远。

陈北落微微摇头,身形一闪,跟了上去。

……

黄昏。

陈北落和白子逸两人来到昆仑山脚下时,正是黄昏时分,日衔西山。

山色已被染成深碧。

穹苍灰黯,苍苍茫茫,雾渐渐飘落山腰,笼罩着山下一片广袤无垠的大草原,风吹草低,风中有羊嗥、牛啸、马嘶混合成一种苍凉的声韵,然后,羊群、牛群、马群,排山倒海般合围而来。

这是幅美丽而雄壮的图画!

这是支哀婉而苍凉的悲歌!

黑的牛,黄的马,白的羊,浩浩荡荡奔驰在蓝山绿草间,正如十万大军长驱挺进!

白子逸远远地瞧着,脸上闪动着兴奋的光芒,眸子里也闪着光芒。

这是何等伟大的景象!

这是何等伟大的天地!

陈北落见他一脸陶醉的表情,便决定先在这逗留几日,反正他也不急。

绿茵起伏,碧海清波之中,点缀着几顶白色的帐篷。

帐篷前,篝火熊熊。

十几个藏女们正围着篝火,唱着动听的歌谣。

她们穿着鲜艳的彩衣,长袍大袖,她们的柔发结束无数根细小的长辫,流水般垂在双肩。

她们的身子娇小,满身缀着环佩,焕发着珠光宝气的金银色彩,她们的头上,都戴着顶小巧而鲜艳的呢帽。

白子逸这家伙一时竟瞧得呆了,痴痴地走过去,走到她们的面前。

藏女们瞧见了他,都齐齐歇下了歌声,拥了过来,吃吃地笑着,抚摸他身上的衣服,说些他听不懂的话。

藏女们本就天真、多情而爽朗。

白子逸眨了眨眼睛,忍不住笑道:“你们说的什么?”

一个辫子最长、眼睛最大、笑起来最甜最好看的少女甜笑着道:“我们说的是藏语,你……你是汉人?”

白子逸剑眉微扬,道:“是啊,你叫什么名字?”

大眼睛姑娘抿着嘴娇笑道:“我的名字用汉语来说,是叫做桃花,因为,他们许多人都说我的脸……我的脸像桃花。”

白子逸也忍不住笑了:“桃花,很美的名字,不过你人更美。”

桃花好开心,眼睛好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白子逸道:“白子逸。”

桃花笑得更加灿烂,一字一字念道:“白--子--逸。”

这时帐篷中走出许多男人,一个个都瞪大眼睛,直直地盯着白子逸,他们的身子虽然并不高大,但是却都结实得很。

白子逸忽然道:“我要走了。”

桃花道:“你莫要怕,他们虽瞪着眼睛,却没有恶意。而且五天后会有很多像你一样的汉人到这里来的,那一定热闹得很,好玩得很。”

陈北落也道:“师弟,既然桃花姑娘盛情相邀,你可不要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心意啊。”

原来不知何时,他已经来到了白子逸的身边。

他一开口,众人皆吓了一跳。

紧接着又是一呆,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白子逸玉树临风、丰神俊朗,已经算是世间难得的美男子了,但是和陈北落一比,却还是远远不如。

只一眼,众人便再也移不开视线,再也忘不了,放不下,无论后来走过风景万千,都不可能再有这样的心动。

见众人这般模样,白子逸心中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也习惯了,因为自他们下山以来,这样的情形已不知见过几千几百遍了。

桃花吃吃道:“这……这位是?”

陈北落微微一笑,道:“在下陈北落,是这位英俊少年的师兄。”

他这一笑,更是好看极了,便是天上那轮皎洁琉璃的明月,也顿时黯然失色。

……

噼里啪啦,啪啦噼里。

篝火旺,晚宴欢。

主角却已换成了陈北落和白子逸。

他们入乡随俗,和少女们纵情跳舞,和汉子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气氛好不热闹。

夜空中烟花怒放,绚丽多彩,人群中桃花笑吟吟地凝视着陈北落,眼波在火光下闪耀着璀璨的光芒,纯净无邪,温柔而又炽烈。

第二天,白子逸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口干舌燥。

这是宿醉的正常现象。

藏族汉子最是热情,频频向他和陈北落两人敬酒,他受其感染,豪情顿生,来者不拒,根本记不清昨晚究竟喝了多少酒。

他是第一次喝酒,再加上草原的酒又烈,结果自然就成了这样子。幸亏他内功已有根基,运行三四个周天下来,便感觉好了很多。

白子逸晃了晃脑袋,环顾四周,发现桌子上有碗羊奶,他会心一笑,也不知是哪个多情体贴的藏女准备的。

白子逸喝了羊乳,穿好衣服,准备出去走走。

谁知他刚掀开帐篷的门帘,就看到陈北落和桃花从对面的帐篷走了出来。

两人有说有笑,竟似开心极了。

至少,咱们的桃花姑娘十分开心。

白子逸瞧得分明,桃花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他的师兄看,转都不转一下,仿佛恨不得就长在陈北落的身上。

唉,多情的藏女,奈何情总是不专啊。

白子逸看见了陈北落,陈北落自然也瞧见了他。

“师弟早上好。”

“师兄好。”

用过早饭,两人便和诸多藏女骑马游乐、驰骋草原,空气中传来一串串的欢声笑语。

不知不觉间,三天时间过去了。

碧空如洗,白云悠悠。

白子逸坐在一匹纯白的高头大马上,默默看着不远处一对依依不舍的男女。

只见桃花的大眼睛中蓄满了泪水,看上去伤心极了。

陈北落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轻声道:“傻姑娘,人生哪有不散的宴席。”

桃花“哇”的一声,终于哭了出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直往下掉。

陈北落用衣袖擦了擦挑花脸上的眼泪,说道:“你要是再哭,哭肿了眼睛,就不该叫桃花,要叫桃子了。”

桃花“噗嗤”一笑,直接拉过他的衣袖,嗤的擦了一把鼻涕。

陈北落哑然失笑,安慰道:“乖,不哭了。最多两天我就回来了。”

“真的吗?”

桃花一听,顿时止住了眼泪,一脸激动道:“你真的还会来找我吗?”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陈北落道:“听话,回去吧。”

说完他一个翻身跃上了驴背(这是他刚下山时一个过往的商客为他美貌所迷,主动送赠予他的),向桃花挥挥手,便头也不回地朝白子逸悠悠晃而去。

桃花站在那里痴痴地望着陈北落远去的背影,一动不动,竟似僵住了。

就像是一块望夫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