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斗兽场
“别误会了，这可不是从你想的那种地方买来的东西，是可畏送给我的。”
庞加莱的眼神愈发有深意，马斯顿公爵不得不解释一下，以免有损形象。
虽然亡妻已故好几年，但他确实是个正经人，堂堂公爵大人是不缺女人的，他只是没兴趣。
“可畏？”
听到这个骑士王的名字，庞加莱挑了挑眉。
在绝大多数人的心目中，骑士王是荣耀与强权的象征，人们不会向往一位公爵，因为那是世袭的爵位，但人们会憧憬骑士王，普通人也能在军队里爬到那样的地位，拥有财富和名誉。
而在庞加莱的眼里，骑士王，尤其是女骑士并不是什么值得尊敬的身份，驻守在马斯顿的可畏某种程度上很讨他的嫌，趾高气昂的贵族姑娘就和那些学院里的女学生一样，眉梢眼角都带着天生的骄傲。
可她们的骄傲不过是依附于家世，自己未见得有多少资本，如果不是人在异端审判局不太方便露面，庞加莱做骑士王必定要比可畏优秀，也比她更会来事儿。
“她把这瓶葡萄酒送给我，说是自己淘来的好宝贝，觉得不错的话可以用到以后的舞会上。”
马斯顿公爵拿来两只高脚杯，涌入杯中的液体有着绚烂的色彩。
“确实是好酒。”深深呼吸，庞加莱嗅到了馥郁的酒香，“她也学会了这套手段想敛点儿财么？”
“大概是她什么朋友卖的酒，想借机进入马斯顿的市场打开销路。既然她喜欢，那就给她这样的机会好了，值不了多少钱，但能换来她开心，那就很值得。”
两只酒杯相撞，杯中殷红的酒微微荡漾，两个人对视一眼，各自露出心领神会的微笑，仰起头一饮而尽。
马斯顿公爵总是表现的很尊敬可畏，但这只是表面上的尊敬，背地里其实非常厌恶她，只要有她在，马斯顿公爵做事就得小心翼翼。
所以他总是对可畏异乎寻常的好，三天两头就有亲切的小礼物送到宅邸里，借着各种各样的由头邀请她参加奢靡的舞会。如果不是可畏身边那个老管家尤里乌斯常常搅事儿，可畏早就该被腐化成笨蛋。
对于可畏的这点小暗示，马斯顿公爵当然会欣然接受，用一点高价酒就能换来可畏的老实，这对他来说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妹妹都死在魔女手里了，她倒是有心情开始赚钱。”庞加莱轻蔑地冷笑。
“也许就是因为发生了这种事，她才会爆发出自己的私欲，不顾军纪，尤里乌斯不是一直管她管的很严么？”
马斯顿公爵说，“所有小姑娘都有叛逆的时候，以前她在骑士团里没时间叛逆，现在她是骑士王，叛逆期就来了，只是晚一些。不过我得说，可畏看上去不像失去了妹妹的人，虽然举办了葬礼哭的很伤心，但她的演技委实拙劣。”
哪怕可畏是教皇的骑士王，这片土地却是属于马斯顿公爵的，他有很多眼线盯着可畏的一举一动，可畏给黛朵举办的葬礼他也有去参加。
“你是说黛朵还活着？”庞加莱读懂了公爵的意思。
“大胆一点儿，做个假设，黛朵不但活着，还被魔女抓住了，用来当做人质，逼迫可畏就范。这样魔女就有了在外界的眼线，可畏骑士王的身份可以保证一段时间里没有人能再去威胁奔狼岭。”
“这假设未免有些太大胆了。”庞加莱摇了摇头，表示不太认可这个想法。
“你的想法？”
“首先魔女得知道她们两个人的姐妹关系，才能做出这种决定。其次魔女要能同时对付这两位骑士王。虽然都是履历很浅的年轻女孩，穿上甲胄仍然是恐怖的战争兵器，暴怒魔女就是被骑士王抓住的，活口。”
“如果没有证据的话，你的推断是正确的。但我得告诉你，第一支面对魔女的讨伐军没有任何回复全灭，而第二支回收部队所有人却都活着，还带回来绝大多数甲胄，除了黛朵牺牲，你觉得这可能么？”
马斯顿公爵猛灌了一口酒，“即便对手是两名骑士王，魔女面对灭顶之灾，难道就不会奋起反抗？有甲胄的骑士王固然能承受得起魔女的反击，但普通人在她们的交战之间连炮灰都算不上，偏偏随行的士兵就是活下来了。”
军队的出行不可能躲得过马斯顿公爵的眼皮，那些后勤和记录都由他的人来负责，他当然知道两支部队前后的不对劲。
“你的意思是，第二支部队其实也没战胜魔女，只是黛朵被留下来作为人质，换来她姐姐和所有随行的士兵的存活，还有甲胄。”庞加莱终于听懂了。
“不排除这种可能，因为事情的细节不太对得上，可畏不是个好演员，她对妹妹的死反应太过平淡，简直像硬装出来的，我认真思考了几天，做了很多假设，这只是其中一种。”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意味着可畏身为骑士王，在和魔女的一次接触之后就背叛了教皇，她被魔女诱惑了。”庞加莱露出玩味的笑意。
这正是异端审判局的工作，清除所有会威胁到教廷的异端，作为执行官，庞加莱有权力抹杀一个这样的骑士王，而不需要任何申报。
“我需要证据，决定性的证据。”庞加莱说，“有了证据我才能抹掉她，没有可畏，新的骑士王在战争结束后才能到任，我们会有很多充裕的时间。”
“你刚刚把证据喝下去了，执行官先生。”马斯顿公爵慢悠悠地说，他把酒瓶里剩下的全部倒进了自己的杯子里，这酒确实味道不错，他很喜欢。
“这瓶酒么。”庞加莱打量着那个酒瓶上的标签。
两个相扣的爱心里是一行手写的花体Dominate，可畏以前只会收一些马斯顿公爵的礼物，从未主动索取什么，这次商业行为的暗示确实不符合她的作风，而这件事发生在她讨伐魔女回来之后。
“马斯顿所有公司都登记在商会的名目中，我接受了可畏的暗示，接下来只需要等她告诉我那是家什么样的公司，我们盯着那里就好，也许她的那位朋友就是真的魔女呢。”
公爵用手指沾些酒，在桌上画了一个叉，“如果没错，剩下的事就由你来解决，审判局的执行官名号很响亮，但我从没见过你出手。”
“不会让你失望的，我们这些执行官是活在阴影里的夜鹰，骑士王不算什么，无论是个人对决还是穿上甲胄，她都不会是我的对手。”
庞加莱笑笑，拉了拉自己的手套，“如果一切顺利，那么我们甚至还会面对一位魔女。听说魔女都是美丽妖冶的女人，我倒是很想知道她们能有多魅惑，在历史上留下了那么多传说。”
“教廷是怎么知道有魔女躲在奔狼岭的？这事儿我一直很好奇，那地方几乎没什么人去，如果教廷能有找到魔女的办法，怎么可能这么些年来就发现一个暴怒魔女。”公爵难得八卦一下。
“谁知道呢，我们异端审判局就是教皇的眼线，可教皇又不止这一个眼线，你我之间的事情，也一样充满风险。”
“那就当做聚会后的娱乐活动，去验验货。”
马斯顿公爵拉开了吧台后面的黑色帷幕，门上雕刻着狮子搏斗的画面，它们的利爪洞穿彼此的心脏，利齿咬住对方的咽喉。
很多客人都会以为那是酒馆的后厨，但实际上后厨在另一个方向，生铁铸造的大门出现在他们面前，光是这样一扇沉重的门户就不该属于这个贫穷的酒馆。
铁门在机械的驱动下向两侧打开，前方是条向下的漆黑甬道，每隔一段距离，墙上就镶嵌了一颗会发光的宝石用来照明，这东西在外面可以卖出高价，而在这里是被用作壁灯。
长达数分钟的步行，能够明显感觉到已经深入了地下，狂呼与尖叫从甬道尽头传来，公爵和庞加莱顺手摘下了挂在墙上的铁面具扣在脸上，走进光芒之中。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黄金与生铁的斗兽场！”主持人站在聚光灯下，手指看台，声嘶力竭地高呼，“胜负就要分出来了！抓紧最后的时间下注！愿好运眷顾您！”
看台上座无虚席，从衣冠楚楚的绅士到衣着暴露的艳女，刺鼻的烈酒味和诱惑的香水味混合起来，像是某种强烈的兴奋剂，令人心跳加速。
他们兴奋地尖叫着，将大把的金币丢进铁链环绕的格斗场，四枚女妖金币就是一个普通家庭全年的开销，数以千计的钱币在场地中滚动，却没有人愿意低头去看一眼。
格斗场中，身穿机动甲胄的格斗者们挥舞着带棱的铁棍搏斗，白色蒸汽从他们腰间的排气孔中喷出。这些臃肿的改装甲胄，个个都像狰狞百相的怪兽，头戴铜条编织的头盔，两侧用铁梁加固，依稀可见里面闪动的人眼。
场子的周围被打上了独有的刻印，散发着黯淡光芒的卢恩文字对格斗场进行着约束，在它围起来的范围里无法使用战灰、刻印、或者律法的任意一种。
因此这是纯粹的甲胄格斗，没有任何手段可言，个人对甲胄的驾驭技巧成为唯一的判定标准，军队里的顶级强者来了也得遵循规矩，痛痛快快地最原始地打上一场。
这就是身为执行官的庞加莱，会和马斯顿公爵勾搭上的理由，机动甲胄是军队里的东西，他们却在马斯顿的地下办起了甲胄格斗，有人在这个游戏上输得倾家荡产，也有人在上面赢得盆满钵满。
这种致命游戏世界上可能仅此一家，因为只有马斯顿公爵这样的人才有足够的财力，拿到足够的不同类型的甲胄。
披着中立国的伪装，各国的地下分子都会把自己的黑货拿到这里来销赃，从这里流传出去的东西可以远赴洛阳，没人能追查到它的来历。
靠着这种便利性，马斯顿公爵自己办起了马斯顿的黑市生意，这门生意带来的利润远比他自己的产业要丰厚的多。
大量的废弃军用甲胄被运抵马斯顿，哪怕只剩下斑驳的金属骨架也没关系，公爵有自己的天才机械师，即便没有原型图纸，那个天才少女也能凭借对机械的熟稔，自行做些复原工作。
没有青铜装甲板就用黄铜板代替，秘银轴承太贵就用青铜的，再安一些夸张的蓇葖铁刺和撞角，把外观整的狰狞可怖，让好斗勇敢，却没门路成为甲胄骑士的年轻穿上它过把瘾，来这里搏斗，吸引阔佬和狂徒来观看赌博。
就这样还不够刺激，如果有真正的炽天骑士在场，就能发现两名格斗者手中的武器根本不是一般货，那两根看起来是铁棍一样的玩意，是影金属制成的武器。
这样的武器对付普通金属完全是降维打击，没有任何金属能抵挡住影金属的摧残，那些防护都相当可笑，格斗也因此而变得致命，稍不留神就会血溅三尺。
它本该只属于炽天铁骑，是教皇国强权的最大秘密，绝对的违法货，不容于世的存在。一旦被发现，异端审判局的执行官将直接从天而降，炽天铁骑会把这里和所有的观众一把燃烬。
可偏偏庞加莱就是这里的支持者之一，影金属武器是他搞来的，靠着和马斯顿公爵的合作，庞加莱每个星期都能拿到巨额的分成。除了本身的抽成，他们还对其他国家贩卖他国的甲胄机密，从中攫取了天价般的利润。
庞加莱在暗中运作，充当这个地下格斗场的保护伞，销毁各种资料，令它成为了游离于异端审判局视野之外的桃源。
这就是为什么马斯顿公爵，在看到一位炽天骑士的时候会那么害怕，担心薇拉是异端审判局，或者教皇特意派来的人，他和庞加莱在这里做的事情，足够让他们俩被送上绞刑架无数次。
但在真正的金山银山面前，又有谁可以不心动呢？
他们两人都已经想好了，再干一阵子，等金伦加隧道的东西方战争结束，他们就会带着自己的甲胄和财富离开马斯顿，乘船去阿非利加，在那里用机动甲胄抢下一块殖民地，过君王般的生活。
马斯顿公爵已经受够了教廷，教皇能让他富贵，也能让他死，他每天都活的担惊受怕，卑躬屈膝，甚至要对可畏这样十九岁的小姑娘讨好，他觉得自己的尊严还不如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去他娘的教廷，去他娘的教皇国，要不了多久他就再也不必仰仗他人的鼻息，美好的天国就在彼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