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马斯顿公爵
任何人被这样对待,都会下意识地扭动肩膀想要挣脱,薇拉也不例外,但她发现自己居然动不了。肩膀上传来惊人的握力,骨骼在隐隐作痛。
这在甲胄骑士们之间是很流行的做法,穿上机动甲胄,骑士们就很容易无意间杀死一个平民。
他们要是想做点什么,就会这样用极其轻微的力气掌控那人的肩膀,激烈的反抗下场是脱臼,或者整条胳膊都被暴力卸掉。
夏诺雅扭头看去,瞬间有了种将要跪下的感觉。
魁梧的黑影同时笼罩着她和薇拉,遮蔽了从身后照下来的阳光,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独有的冰冷气息。
那是一架身高5.2米的机动甲胄,浑身棕黑色,头部被装饰成了怒吼的战熊,所有部位都特别加厚过,呈现六方形的网格状装甲,这令甲胄的四肢浑圆如大树,只是几根手指就比薇拉的脖颈还要粗壮。
任何人类站在这东西面前都会感受到极致的威压,这种沉重的甲胄拥有张扬的暴力,是非常典型强调力量的设计。
夏诺雅毫不怀疑这个甲胄可以正面拦住狂奔的礼车,然后一拳击穿,把它举起来像丢垃圾那样扔进河里。
薇拉并不像夏诺雅那样害怕,她只是盯着自己肩膀上的手指看,那些手指前半截是锋利的弯刀,后半截则有蹼链接,看上去就像童话里巨龙的利爪那么灵活。
虽然外表并不是标志性的黑或者白,但薇拉凭借骑士团的服役经验,仍旧轻松认出来那是一架炽天铁骑,而且是根据驾驶者特制过的。
甲胄代号怒熊,马斯顿公爵的专属炽天铁骑,他没有炽天骑士团的编制,甚至也不是骑士王,但他手里握着一支隶属于马斯顿的军队,存在不少机动甲胄。
通常来说,炽天铁骑只会存在于炽天骑士团当中,也只有骑士王能得到个人化改装的权限,超凡入圣级别的则只是部分的装备改装,不能对外形定制。
但凡事总有例外,西方世界还是有一些炽天铁骑不在那支骑士团里的,马斯顿公爵的怒熊就是这样的存在。
这是教皇亲自授命,送给马斯顿公爵的一件礼物。
为了回收十架炽天铁骑的碎片,以及进攻魔女,教廷可以派出两名骑士王来执行任务,他们对炽天铁骑的秘密看管极为严格,不允许任何碎片落入旁人手中。
可教皇却愿意送给某些特定的人,甚至是定制版的,这种行为本身就意味着,这个人已经得到了教皇的绝对信任。
那条通往东方的圣战之路,最初承建这个任务的就是马斯顿公爵,这样的人能掌握一架炽天铁骑,其实并不奇怪。马斯顿至今在名义上仍然是中立国,但谁都知道它是教皇的鹰犬。
“我想我们应该谈一谈。”马斯顿公爵说,他的声音从甲胄中出现,仿佛金铁撞击,完全辨识不出来原本的音色。
夏诺雅只觉得头晕目眩,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一直以来她对法比奥少爷的欺凌都只能忍受,就是因为法比奥的父亲是马斯顿最有权势的人,偏偏就是在这个情况下,让马斯顿公爵看到了自己那被人暴揍了一顿的儿子。
刚刚那些滚出去的男孩们回来了,有个人就站在马斯顿公爵身后,朝夏诺雅做着鬼脸,其他人去把法比奥少爷抬了起来,很显然就是他们把恰好在这边的马斯顿公爵叫了过来。
马斯顿公爵穿着甲胄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今天他就是来学院陪儿子的,要给法比奥做机动甲胄的训练,他们本应该在学院的训练场里见面。
作为一个父亲,再繁忙的时候,马斯顿公爵也会抽空来陪陪儿子。
“这种搭讪方法已经不流行了,公爵先生。如果你是想请我喝杯酒,那我得说我现在可没空陪你,我不喜欢男人,尤其是老男人。”
被炽天铁骑捏住了肩膀,正常人都得哭着下跪恳求饶恕,可薇拉却没有半分害怕的意思,她甚至微微扭动肩膀,明亮的目光里妩媚流转,笑容令人如沐春风。
“而且我得说就算穿着甲胄,这样把手放在一位淑女的肩膀上也是不对的。”
魔女当然不能算在淑女的范畴里,她们生来就是要颠倒众生的尤物,但是华贵的长裙一穿高跟一踩,薇拉单凭气质就可以闯入任何一个舞会里而不受到阻拦,任何人都会相信这样的女子是身份高贵的大小姐。
马斯顿公爵松开了手,薇拉转过身来,仰头与他对视。
作为这座城市地位最高的人,马斯顿公爵接触过的人非常多,美女当然也很多,其中不乏被誉为交际花或者铁娘子的女人,能够在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政客之间吃得开,那些女人自然也都不是善茬。
但没有一个女人可以给他这样的感觉,单从形容上薇拉就像个叛逆期的少女,会对着家人说你管不着我的事,会在深更半夜跑去风月场里彻夜狂欢,会歇斯底里的发飙说不就是想把我嫁给那个臭老头吗。
偏偏马斯顿公爵就是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他说不上来那种具体的评价,因为一个有手段的女人往往可以扮演出很多种角色来,需要妩媚的时候就妩媚,需要撒娇的时候就撒娇,活用自己的资本。
这只是本能,非常本能的第一印象。
马斯顿公爵遇到过的人太多了,他只凭借本能就意识到薇拉绝对不是什么娇俏的少女,她看似娇媚的微笑下是什么人都不在眼里的狂放,她既不害怕炽天铁骑,也不害怕马斯顿公爵。
不畏强权的人很多,不为炽天铁骑所动的人也很多,但如果说到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的,也许只有一位炽天骑士了。
“我的儿子有什么地方让你不满么?至于要这样教训他?”
对方来历不明,马斯顿公爵还是要为自己的儿子出头,任何当爹的都不可能只看儿子挨揍还没表示,老子都是要给小子做表率的。再说作为这座城市的公爵,他的身份也足够高。
“太多了。”薇拉耸耸肩,“我们的骑士道是捍卫神的尊严,对敌人残酷无情,以及爱护妇女儿童,但公爵先生的儿子似乎并没有领悟其中的真理,他刚刚可是差点杀了我的小文秘呢。”
“那么你反过来就要杀了他?”
“如果我真有心思,现在公爵先生应该看不到自己儿子的一根头发丝,因为我们这种人是不会给尸体开口机会的。年轻人总会犯错,总会挨打,这样的教训就足够了。”
她用的词是我们的骑士道,这让马斯顿公爵愿意相信她确实是一名骑士,只有甲胄骑士们才会在乎骑士道这种东西,而且她不害怕炽天铁骑。
对于自己儿子的所作所为,马斯顿公爵当然是知道的,他让法比奥成为骑士,就是想磨练一下他的心境,将来好送法比奥进入炽天骑士团。
有他这个当爹的身份摆在这里,法比奥的军队仕途会很好走,将来从炽天骑士团退役,回来继承公爵的位置,法比奥就会坐的非常稳。
但法比奥似乎并未理解老爹的良苦用心,骑士对他来说反而成了整天炫耀的身份,尽管他做的确实不错,可这样一个嚣张的小子显然迟早有一天会顶撞不该顶撞的人。
“公爵先生,是想再替自己的儿子教训教训我么?用你的炽天铁骑?”冰雕玉琢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嘲弄,薇拉的眼神中淬出寒芒。
哪怕有着甲胄的保护,没人看得到马斯顿公爵的表情,但他还是愣神了那么一瞬间。
怒熊成为他的甲胄已经有很多年,从他接下圣战之路的任务开始,马斯顿就算加入了教皇国的阵营,他得到了那条铁路的修筑权,也得到了这套炽天铁骑,他很清楚自己这个国家的繁荣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教皇。
从来都没有人认得出来怒熊是炽天铁骑,这种特制的甲胄被重新上了色,外面又用一层新的金属粉末来包裹。
所有看到它的人都会以为怒熊是叶尼塞皇国的机动甲胄,因为那个国家的甲胄骑士团叫做灰熊骑士,外观和怒熊非常像,强调力量,外观充满野性。
马斯顿公爵是故意做成这样的,好让人觉得那是他重金从叶尼塞皇国买来的。
但这样的伪装在这个年轻女孩面前一眼就被看穿了,这还是第一次。
有且只有一种可能,她必然是个炽天骑士,而且等级绝对不会低,甚至能够跟住在马斯顿的可畏是一个级别的骑士王!
并非所有骑士王都在分封的辖区里,有些骑士王被公布以前就会销声匿迹,成为教皇的棋子,异端审判局,密涅瓦机关,都有自己的骑士王。
这样的人会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马斯顿?
隔着封闭式的熊头盔,马斯顿公爵脸色很难看,汗如雨下。
他不确定教皇是否知道了他的事情,每个人都有些秘密的,而他的秘密如果被人知道,也许这座城市就该换个名字了,再也不属于马斯顿家世袭。
“我可以知道小姐你的名字吗?”片刻的犹豫之后,马斯顿公爵问的很平静,没有任何异常。
他终归是个经历过太多大风大雨的公爵,在没有完全确认之前,不会因为一个类似骑士王的女骑士忽然出现,就自乱阵脚。
“博尔吉亚就够了,至于名字?我想你还没这个资格。”薇拉转身离去,裙角飞扬又收束,她穿着高跟鞋的脚尖轻轻点地,从容地牵着夏诺雅的手。
在马斯顿公爵和怒熊面前,夏诺雅甚至不敢抬头,但薇拉一握住她她就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赶紧挪动脚步,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马斯顿公爵看不见,薇拉在转身之后,嘴角就扬起了得意的浅笑。
博尔吉亚是西方世界最有名的姓氏,因为那是教皇的姓,那个庞大的家族有几千人,像一张浓密的大网遍地盛开。
薇拉只需要隐晦表明自己炽天骑士的身份,加上这个姓氏,就可以让马斯顿公爵噤若寒蝉。教皇的鹰犬当然会畏惧教皇的家族,尤其博尔吉亚家的很多人都在异端审判局任职,那是个恐怖的组织,以寻找和拔除对教廷不利之人为己任,手段残暴又隐秘。
在薇拉离开之后马斯顿公爵必然会去拼命地寻找,这个神秘的女骑士究竟是谁。可是博尔吉亚家族有那么多人,其中多数人的档案都还是绝对的秘密,就算那是马斯顿公爵这种身份的人,也别想从枢机会那里得到什么。
自己的领地上忽然出现一个神秘的炽天骑士,马斯顿公爵只会以为她是异端审判局的高官吧?吓个半死,盲目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可太喜欢这种玩弄大人物的感觉了,真想看到那对父子聊到这件事,像两只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
但她不能呆的太久,如果马斯顿公爵回过味儿来,或者有什么手段求证,那薇拉就会彻底暴露,她的步伐并不快,竭力保持着优雅的步调,这样才不会让马斯顿公爵起疑心。
今天就得离开马斯顿,否则公爵一定会拼命寻找她的住处。
但她忽然停住了脚步,因为她看不到自己的影子了。
一瞬间周围的空气似乎都格外阴冷,狂风卷着垃圾袋在地上翻滚,女孩都都伸手捂住自己的裙子,校园里凋落的月桂花瓣随着风贴地疾走,懒洋洋的野猫警觉地躲到了草丛里,漫步的人们都察觉到了这种异像,却茫然不知所措。
“天上,看天上!”有人仰头指着天空,声音颤抖,那感觉就像虔诚的信徒忽然看见了恶魔,膝盖一弯就会跪倒在地。
薇拉抬起头来,午后温暖的阳光不再,天幕漆黑一片,仿佛生铁铸就,泛着黄昏一样的颜色,仿佛在几个呼吸之间的时间里,傍晚就那么悄然降临了。
可一瞬间她又意识到不对,天幕怎么会动的那么快呢?就算天阴沉了下来,云又去哪了?
天幕缓缓游动,最初的漆黑荡过之后,是宝石般的微光,便如云破日照的那一刹那,阳光远远地从北方打来,阴影渐渐从地面上推移而去,人们终于看见了长长的尾巴,如孔雀开屏,世上再无那么五彩斑斓的漆黑。
薇拉终于明白那是什么东西的感觉,大胤王朝的一只龙雀,在马斯顿的上空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