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五章 君子务本经纬志
左水东垂首道:“小子不敢。”
周燊么笑道:“水东无需如此谦虚,看看无妨。”
“是。”
左水东来到书桌前,只见一张白白的大纸上,写的是一个工工整整的“真”字。
周燊么问道:“如何?”
虽然左水东不擅书法,但是他也能看出来,这个字写得太过工整。横是“横”、竖是“竖”,笔画太过平直,失了书法该有的灵性与意蕴。
一时不好评价,左水东静立当场,默不作声。
对于左水东婉转的表达,周燊么不以为意,他自我评价道:“这个字写的确实缺了点意思。”
说着,周燊么又提起毛笔,在“真”字的左边,补了一个“忄”。
这个“忄”写得是遒美洒脱,气韵灵动。与此同时,整个字也就变成了“慎”字。
这个字,一边是洒脱灵动,自由不羁;另一边是工整拘束,缺少灵魂。两边相合,冲击着人的眼球。
周燊么再道:“如何?”
闻言,左水东心中一叹。
虽然斋主并未明言,但其中的深意已经极为明显了。
盯着“慎”字,左水东心道:“现下我只是一个刚刚入门的筑基境,这一身本事确确实实源自道门传承。
这是根,也是本,不可或忘。如果我冒然转投儒门,以后如何自处?
虽然我现在是受到了道门本宗的追捕,所受之伤也是道门所致。
但是,这只是与个别门派之间的纠葛,与整个道门体系并没有矛盾,我不可一概而论呀!”
左水东凝思良久,肃容拱手道:
“‘真’虽无心却是根,
‘慎’多三笔德谨诚。
尊贤务实殊途归,
两字相近各为尊。”
说完,左水东对着周燊么一礼到地。
两人借字打了哑迷,周燊么被左水东婉拒,却是半分也不气,他并不着急,日子还长,慢慢来。
“哈哈哈哈……”一声大笑,周燊么道:“说得好!分析得很精辟。对了,水东找我何事?”
见斋主发问,于是左水东就将汇文与蔡十九弈棋,以及蔡十九前来拜师的事,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周燊么听罢,立即回道:“真没想到小汇文居然收徒了。这是好事,就让他徒弟也在山中住下吧。”
左水东拱手道:“多谢斋主成全,我即刻下山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
周燊么摆摆手道:“水东无需枉跑,我来通知八门。”
说着,他手一扬,一枚宗门信符快速地朝山下而去。
…………
得到斋主的首肯,蔡十九就在懒慢斋住下来了。
左水东住的小院正好有一间配房,安排给蔡十九,也无需再另行安置了。
翌日,在周燊么极力推动之下,汇文的收徒大典正式举行。
此时,文星楼前的广场之上,放置了一把太师椅和一张方桌,汇文正端坐其上。
虽然汇文是一百个不愿意,但是他拗不过众人的好意。
正如他之前所说,他真的就“勉为其难”地坐在了这里。
左水东站于汇文右手一侧,充当今日大典的司仪主持。再右边是九牛,此刻他正双手捧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碗茶。
周燊么领着其他八名弟子,则站于汇文的左手一侧,算作见证嘉宾。
蔡十九立于主位前方,等待着行拜师之礼。
看了看天色,左水东朗声道:“吉时已到!蔡十九上前行跪拜礼!”
蔡十九神情庄重,步伐稳健,他不急不徐走到汇文面前,大礼拜下。
左水东再次朗声道:
“一拜,天地乾坤,日月星辰;
二拜,尊师重道,无悔一生;
三拜,师徒携手,经纬纵横。”
叩拜完毕,九牛捧着托盘,来到了蔡十九的身旁,左水东开口道:“敬茶!”
随即,蔡十九双手捧起茶碗,恭恭敬敬地呈递给汇文。
汇文喝茶的时候,左水东又道:
“喝下这杯茶,汇文师徒一家亲;
喝下这杯茶,棋艺绝伦震惟宁;
喝下这杯茶,万古长春留君名。”
一目的位置紧挨着周燊么。
当左水东致拜礼词时,他神识传音道:“师父,水东出口成章,文采不凡啊!而且,他勤勉好学,常常来书楼看书,徒儿与他接触久了,甚为喜欢。”
听一目这么一说,周燊么笑着点头,面显得意之色,就好像左水东已经是他徒弟一般。
当周燊么准备评价几句之时,一目的传音又到,“师父,你说我能收他为徒吗?”
周燊么闻言,到嘴的话,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瞥了一目一眼,也不回话,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蔡十九拜师。
见师父没有说话,一目又问了一遍。
周燊么心中一叹,“这个大徒弟呆头呆脑的,都已经夫子境了,很多事情还是看不清……要是能有人家一成的灵性就好了。”
思及此处,周燊么没好气地回了两个字——“不可!”
见师父不同意,一目也不敢多言。
此时,他心中也是一叹,“唉!师父顾虑太多,还是不够洒脱啊。”
待蔡十九三礼拜下,汇文喝过拜师茶之后,左水东放声道:“礼成!”
汇文放下茶碗,有些不耐烦道:“十九你起来吧。”
“是。”
待蔡十九立起身,汇文压着性子,对他说道:“既然入我门下,有些事我要告知于你。”
蔡十九躬身应道:“请师父示下。”
汇文指着左水东道:“他是我哥,你见他如见我。他说的话,就是我说的话,你绝不可怠慢。”
“是!徒儿知晓。”蔡十九对着左水东躬身行礼道:“大师伯,师侄有礼了。”
平生第一次,被一位年岁较大的人如此称呼,左水东十分不适应。
他拱手回礼道:“蔡老无需叫我大师伯,喊我水东就好……”
说到此处,左水东看见汇文撅着嘴、板着脸,正看着自己。
心中明了,左水东遂改口笑道:“那就按你师父说的去做吧。”
“是,大师伯。”
汇文的小脸,瞬间由阴转晴。
拜师仪式比较简单,没有拜师帖,也没有收徒帖,大家都是修士,凡俗礼节能省即省,只重“意”,不讲“形”。
拜师结束,大家纷纷上前向二人道贺。
平日里十分安静的山头,此刻热闹非常。忙完了诸多事宜,几名弟子开始收拾场地,大家又各忙各的去了。
左水东三人离开广场,径往小院而去。
走在路上,汇文问道:“十九,你在家排行第十九位?”
蔡十九答道:“回师父的话,先父不识字,他在家排行老十,先母在家排行第九,故而我出生之后,先父就为我取了这个名字。”
哈哈一笑,汇文正准备调侃两句,忽然之间,他心念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
随即,他笑言道:“这个名字取得好。人如其名,我喜欢。”
也不问缘由,蔡十九垂首道:“谢师父。”
这时,左水东开口问道:“蔡老,你这身修为出自何门何派?”
蔡十九答道:“回大师伯的话,我无门无派,机缘巧合之下踏入了修真之门。每天周天打坐,灵气怀身,不为长生,实为多下几年棋而已。”
左水东感叹道:“果不负‘棋痴’之名啊!”
蔡十九应道:“大师伯谬赞。自那日之后,我就叫‘吃棋’了。”
“哈哈哈哈……”左水东、汇文大笑了起来。
三人回到小院,汇文指着院中石桌、石凳道:“十九,摆上棋盘,我们手谈两局。”
蔡十九求之不得,他应承道:“是,师父。”说完,一路小跑进了配房,端出棋盘、棋奁放置于石桌之上。
两人坐定,蔡十九执白,汇文执黑。
能和师父对弈,那真是梦寐以求的事。故此,蔡十九极为认真地对待每一手棋。
虽然汇文下棋是凭着一种感觉,但是他说起棋理大论来,还是一套一套的。
汇文落子如飞,他一边行棋一边言道:“我先说两点,十九你记好了。”
蔡十九颔首低眉,心神专注,等待着师父训示。
汇文道:“第一,钝挫者不和巧者斗智,虽愚拙但也不容侵犯;
第二,以力相搏,智谋算度,‘智’、‘力’相合。
你要做到盘上有子,而盘前无人,棋法阴阳,落子‘不归’……
心灵开朗,临局之际,见形阻能善应变,入神通幽,而致妙境……”
认真记下每一句话,蔡十九颔首作礼道:“谨遵师父教诲。徒儿必不辱师。”
汇文点着头道:“其他的以后再说。”
“…………”
左水东站在一旁,静静地笑看汇文,他心中不禁发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
懒慢斋没有女弟子,现在左水东三人暂住山头,十三个大男人在此隐居,就如一座规模极小,带发修行的寺庙一般。
每一天,左水东勤勉修练,“叠纸”不停。他照旧会去书楼看书,去厨房帮厨,去田间坐坐,陪六通巡护……
傍晚,他还要为汇文师徒准备晚饭,一天过得充实又愉快。
汇文每天都会和蔡十九,在小院石桌上手谈几局,有时周燊么和其他弟子,也会过来驻足观看。
偶尔也有精于此道的弟子,会下场与蔡十九对弈几盘,他们之间的对弈,无一不是蔡十九获胜。
这些弟子也想找汇文切磋两盘,但每一次,汇文都会以“下赢了我徒弟再来找我”的理由,给拒绝了。
汇文与蔡十九也不多下,每天也就三、四盘棋而已。
然后,蔡十九会将这几盘棋局记录下来,回到自己屋中独自打谱复盘,认真研究其中的玄妙。
久而久之,他在弈道一途是收获满满。
记录下来的棋局越来越多,于是,蔡十九将它们与“白龙戏珠”一起,汇编成册,取名《仙山弈谱》。
这本棋谱每天都在增加内容,它是蔡十九视为比自己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除了师父之外,也只有大师伯能看了。
不仅如此,这本棋谱蔡十九随身携带,从不让其离开自己,棋痴弈迷可见一斑。
…………
日月升落有恒,岁序更新迭迁,不觉已到年关之时。
道门对春节不甚在意,但儒门却看得极重。一个“避世”,一个“入世”也就能解释得清楚了。
前几日,大家一起动手,已将阁楼宅院统统打扫了一遍。并在每一座建筑上,都挂起了大红灯笼,贴上了福字春联……
今日是大年三十,晚上的年夜饭,被安排在了文星楼前的广场之上。
一来,这里宽敞;二来,文星楼里有祖师爷的挂像,围绕在老祖宗身边,大家团团圆圆。
有些事情真得要讲天赋,左水东的厨艺日益精进,已经越来越精湛了。
用“登峰造极”来形容有些过,但是说一声“出类拔萃”,还是相当贴切的。
现在的左水东,已然是琪琚峰上第一大厨了。昔日的“师父”四达,已成了他的下手、帮厨。
今天的年夜饭,斋主点名左水东为主厨,四达为副厨,还安排了九牛、八门在此听用。
并且,斋主还给了左水东一道特权——如果忙不过来,他可以要求除了自己之外,斋中任何一个人过来帮忙。
一大早,在厨房这块“战场”之上,汇文、蔡十九、四达、八门、九牛就像士兵一样,整整齐齐的站成一排,等待着最高长官左水东的“训话”。
站在五人的身前,视线从他们身上一一而过,看着他们一个个精神饱满,干劲十足的样子,左水东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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