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慕容玉笛

慕容玉笛,匡山慕容氏嫡系一派年纪最小的女孩。

三十八年前。

十五岁的韩杰山被其父亲费尽心思亲手送进了匡山慕容家,以求慕容树荫一庇。偌大的慕容家族,哪里会缺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少年?不过看在韩杰山心思细腻,脏活累活都能做到令人满意的份上,最终慕容家的话事人还是将其收入匡山,负责照顾一个女孩的生活起居。

而韩杰山所服侍的那个女孩便是慕容家的慕容玉笛。

山脊后方,百棵桂树,庭院不似如今残破。

眸清似水的少女直直打量起韩杰山,眼中只有纯粹的好奇,而从小便在市井深巷中摸滚出自己的一套生存方法的韩杰山则不一样,眼神幽暗阴厉,藏有很深的戒备。

两人身处一方世界,却从头到脚都格格不入。

“玉笛小姐,这孩子名叫韩杰山,是家主怕您无聊得紧,特意找来陪您的。”

“以后就由他来服侍小姐。”

随后家丁将韩杰山拉至一旁低声叮嘱着个中事宜,少女的口味喜忌,性格习惯等等。

不等韩杰山点头表示已经记牢,这个年近四十的下人突然谨慎看了眼慕容玉笛,俯下身子,语句掺杂着冷意,悄声厌恶道:“我虽不敢私下多嘴家主的决定,但你这种人我见多了,看似有性子,实则跟外面那些摇尾乞讨的人一个样。”

“说实话,我不喜欢你。你爹是个坑蒙拐骗一心求荣的小人,你也是。”

韩杰山一言不发,默默承受。

男人最后警告了一下少年,不要动歪心思,不要坏了规矩,认真做好自己该做的,慕容家自会让你一辈子衣食无忧。

韩杰山只是自顾木然点头。

他被自己的父亲卖给慕容家时便如这般不慌不惊,似乎正在发生的事情与他韩杰山并无关系,他们冷嘲热讽或是争那几粒碎银,少年却只是沉默看着。

至于韩杰山的父亲,慕容家当然不至于因为一个可有可无的少年仆人而真的去庇护原本毫无瓜葛甚至臭名昭著的男人。

不过韩正衡本人也没有寄希望于匡山慕容氏会有多照顾他,能跟这棵遮天巨树搭上一丁半点的关系,再添油加醋吹嘘一番,便足够他在匡山方圆几百里地免去不少的麻烦。

而这正是韩正衡所想要的。

交代完毕,家丁笑容满面地跟慕容玉笛请示后就离开了。

慕容玉笛目视下人离开的方向。

韩杰山毕恭毕敬低头站在一旁,像是在等候少女的指示。

直到视线中的那人彻底远去,慕容玉笛这才弯起眼睛笑了,凑近韩杰山跟前左右看了两眼,轻拍其肩膀两下。

“你跟我来。”

少女走在前头,领着韩杰山往颇为清雅的庭院里走去。

韩杰山在后头老实跟着。

慕容玉笛让韩杰山坐在庭院里的石桌边上等着,韩杰山照做,目光在院子里几棵长势极好的桂花树上切换。

正巧从屋子里拎着东西出来的慕容玉笛见到此幕,轻柔道:“是不是在想外面那么多桂花树,怎的还要在院子里栽上这几棵?”

韩杰山低头。

慕容玉笛捂嘴轻笑了一下,声音清脆:“院子里的桂树原先也都是栽在外头,只是这几棵长得不好,没人照料怕是活不了多久,我便托二叔让人挪院子里头了。”

韩杰山不知该如何接话,对人设防惯了的他已不太会与人交流,哪怕明知道身前的少女此刻已是他的“主子”,服侍不好或许就要落下个丢命的下场。

更别谈把那股子混市井的狠劲显露出来了,岂不是嫌命长?

就连乖乖听话被韩正衡卖给慕容家,也是韩杰山本就不想跟这个除了父子名头再无其他关联的男人在一起。

慕容玉笛隔着石桌与韩杰山对坐,将手上东西放在了桌面上。

是个木制棋盘,表面打磨得很光滑,纵横十九道精准笔直,尽显做者手巧。

“会下棋嘛?”慕容玉笛歪着脑袋想看到低着头颅的韩杰山的面目表情。

韩杰山十分僵硬地说了一句:“回、回小姐,小的不懂……棋。”

慕容玉笛将两个竹棋篓相对摆放两边。

“没关系,我教你就好了。”

韩杰山语气稍弱:“小姐,这……不合适吧?”

慕容玉笛毫不在乎地将韩杰山的手拉着放到他那边的棋篓上。

“有什么不合适的?爷爷把你安排在我身边不就是陪我玩的嘛,这可是你的职责所在。”

“来,我先跟你说,每颗棋子都有自己的‘气’,气死则棋死,喏,像这样就有四口气,但是在有些地方……”

慕容玉笛耐心地从头教起,韩杰山终于抬起头,呆呆地看向少女,瞪大的眸子里定格着少女不厌其烦的模样。

感受到韩杰山本能的畏惧和谨守的边界感,慕容玉笛好看的秀眉蹙成一团。

“我很吓人?”

“不、不是的。”

“那你怕我干什么?”

韩杰山只好凑近认真听。

慕容玉笛满意微笑。

此后少女绛唇映日秋水在目的模样于韩杰山脑海中挥之不去。

之后才知道,慕容玉笛患有身疾,药石难治,稍费些精力便气喘不止。

难怪只隔几脚的路程却还要将长势不好的桂树移至庭院内精心照料。

韩杰山每日会随身携带着增筑气血的药粒按需喂慕容玉笛服下。

除慕容老家主外,后山庭院来的人很少,两年里慕容玉笛的几位叔叔叔母们,韩杰山总共也没见过多少次。

碍于身子不便,慕容玉笛不曾离开过后山,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只是在几里外的崖边看日升,坐在日辉下笑着喘气。

仗着比韩杰山大一岁,慕容玉笛便喊他作“小杰山”,虽然知道是自己的荣幸,可韩杰山还是觉着别扭得不行。

“小杰山,还好有你陪我玩,你说这么大个地方我一个人呆着多没意思。以前来的人年纪都太大了,也不陪我玩,跟个木头一样每天做着一样的事情,无趣得很。”

慕容玉笛将韩杰山当作朋友,韩杰山尽心尽力陪伴的同时心里不曾忽视过主仆之别,连带着一些其他痴心妄想不该有的情愫,深埋心底。

“又要到桂树开花的时候了。”慕容玉笛呢喃了一句,转头看向韩杰山。

“小杰山,这次再学不会做桂花茶,我可就要怀疑是你脑子不好使了喔。”

韩杰山用力拍拍胸脯笑着道:“放心吧小姐,这次肯定能学会。”

慕容玉笛从诗词书法到手工下棋都很擅长,其中当属这桂花茶的手艺最是一绝。

而她叔叔叔母们少有的几次登门探望,总是恰好在桂花茶制好的那段日子,临走之际都要带走一些。

“走吧。”慕容玉笛起身拍拍衣服。

“回去准备准备,过两日跟我去采桂花。”

然而一切都在慕容老家主逝世后彻底变了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