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八章 有无
“是谁都无所谓了,你们说呢?”曹魏轻笑了一声,而后朝着某处意味深沉地看了一眼,便洒脱起身,一步迈出,离开了这一方世界。待其离去之后,孟极仍静坐在原地一动不动。过了片刻后,祂缓声说道:“晚辈好不容易才借黑山老爷之手,暂且威慑住了本尊你,如若不然也没有机会炼化自身为识界珠,摆脱掉玄魂操控,这自由得来不易啊!”此话刚落,忽然间在其身后传出了一道沧桑的叹息声:“识界珠可还在握在老夫手中。”紧接着须发皆白的璇玑佝偻着腰,缓缓浮现出了身影,轻拍了下孟极的肩膀,缓声说道:“祝融那几个老家伙救不了你的,何必徒劳挣扎呢?”闻言,孟极神色淡然地说道:“前辈,纵然我参悟虚实之道,却也未能窥视得了虚界真容,你到现在还不死心吗,那里面到底有什么?”“或许什么也没有!”璇玑笑道。“那你还这般处心积虑,甚至令玄魂寄身了释迦身外化身,造就了波旬这尊吞冥大乘?”孟极眉头微皱道。一听此话,璇玑神色坦然地盘坐了下来,缓声说道:“辐共为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牖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利,无之以用。当世为有,虚界为无,二者本就浑然一体,须臾不分,老夫自是想要一探究竟!”言及于此,祂轻摇了下头,笑道:“虚界或许是那位的内景心相具象所化,试问其他道友,亦如老夫一般,想要看看那里面到底有什么?你可知尊师及同门五人,为何将吞冥常伴于身?”句芒、祝融等大荒神庭五圣祖真身原形,或是人面鸟身,或是人面兽身,虽有不同之处,可无一不是饵蛇踏龙。而那龙蛇,正是吞冥所化。“为何?”孟极眉头微皱道。闻言,璇玑神色淡然道:“不必露出这般模样,此中道理亦是简单,并非如此所想的那般复杂。尊师祂们五人之所以时常归寂入灭,乃是为了借助生死,体悟有无之道。奈何祂们有灵玄界大道命契在身,性命存同,看似是一桩好事,却也成了一种永恒的束缚,令其永无可能踏出最后一步!”“难不成你让我游说祂们自愿解除了大道命契?”孟极不以为然地轻笑了一声。“看看,你这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老夫若想要出手对付祂们五人,又有何难?”璇玑轻摇了下头。言及于此,祂缓声说道:“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是有而无,应去彼取此!老夫从没有特意针对诸界任何一人,一切只不过顺势而为,因势利导罢了。”“那蛮古仙气又作何解?”孟极嗤笑道。数万年前,烛萤将所夺到的蛮古仙气投掷在了灵寰界,后续被璇玑所得!而对方所付出的代价,则是拱手让出了灵珑界部分本源,以滋养灵寰界。此举无异于损害了东华等尊者的切身利益,因而这些年来,璇玑数具玄魂之身被杀,祂们皆袖手旁观。闻言,璇玑轻叹了一声:“在此事上,老夫着相了,过于执着,五炽俱盛,身堕魔障,也是报应!幸得三生前辈出手相助,助我脱离此无间之狱,灵性归复!”“当时伱当真堕入魔障?”孟极问道。“如何有假?东华祂们暗中牵引,想要让老夫汲取众生生机,使得业力罪孽缠身,污了蛮古仙气!这些小辈啊,不简单了,借此谋划,令那位提前复苏归来。殊不知那位本就是无处不在,无情无欲的存在,竟还以常理揣摩之?可笑至极!”璇玑冷笑了一声。言及于此,祂沉声说道:“昔日弑仙之战,从始至终,也就三生一人在出手而已,不见那位有半点动作,难道这还不够明白吗?”“那位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孟极不解道。“先天神魔本就是大道具象化身,如今蜕变成半仙之躯,一如大道衍化天道,只是迟迟未能踏出最后那一步罢了。”璇玑沉声说道。“那你们还这般大胆,拂逆犯上?”孟极诧异道。“正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祂眼中,我等与蝼蚁又有何区别?相反,祂还得感谢我们出手,助祂下定决心!如今祂正处于合道之中,这是我等众生祈愿之事,诸界之中唯有三生,或许还有某个人不愿见到如此罢了。”璇玑缓声说道。言及于此,祂瞥了下不远处那一动不动的曹元楚。“复归无极之局,背后果真是有人在催动,你们这些老家伙,到底在谋划什么?”孟极不解道。璇玑笑道:“你们这些小年轻,总是那么心急。天开地辟,兹清浊辨,从无到有,亦将从有到无,然而我等所争执之处,所谓‘仙’在于是有还是无!这一场大道之论,从古持续到了今日。”“尔等眼中何为有,何为无?”孟极沉声问道。“简而言之,即天人之分别!”璇玑缓声说道。“天之道损有余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奉有余,此二者之中,你循得又是哪一条道?”孟极轻叹了一声。“自是后者!原本五界同存之时,此道之争尚不至于这般激烈,然而龙伯或是某人以灵岱界为祭,打破了五界平衡相生,就此拉开了此世‘复归无极’成仙序幕!烛萤则不然,一如其父辈所崇尚天道自然,因而所修之道为斡旋造化,为无中生有。老夫与之未来必有一战。”璇玑缓声说道。言及于此,祂轻捻长须,笑道:“然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老夫舍弃了狻猊那一具玄魂分身,以入云梦幻界,虽未能寻得龙伯踪迹,但也从中得到了某些手段,先一步引动灵寰界入灭,占得了先机!”璇玑笑道。一听此话,孟极眉头紧皱道:“尊驾此举,岂不成全了隐于暗中的某人?那位当时应还未蜕变为半仙,应有七情六欲,为何会袖手旁观?”“你说祂啊!”璇玑不急不缓地说道。说到此处,祂微微眯起了眼来,冷笑了一声:“竖子无知,你以为弑仙之局当真是烛萤所开启的吗?”“从天地之初,便已开启了?”孟极问道。“这是自然,本就是如祂所愿罢了!而这一场风波席卷寰宇,无人可避,玲珑依仗其真身本体天地玄黄玲珑宝塔之利,看似能置身事外,实则早已落入了‘有之以利,无之以用’之中,祂身在局中,也逃不出的!”璇玑抚须笑道。“难怪玲珑会出手帮助世恒!”孟极轻叹道。“玲珑这人啊,是想要试探老夫深浅,不过世恒虽得了仙体,可终究底蕴太浅了!老夫虽难以力敌,却有万般手段避之躲之!”璇玑缓声说道。一听此话,孟极腹诽道:“仓皇如丧家之犬,这老家伙倒以之为荣了?”而在表面上,祂抚掌笑道:“前辈好手段!”“莫在心中编排老夫。自打你小子拜在祝融之前,老夫便已注意到你了,可谓是从小看到大的,你屁股一动,我就知道你有几根毛!”璇玑冷笑了一声。“要不然晚辈哪会被前辈玄魂所趁?还有前辈能斯文一些吗?”孟极颇为无奈地说道。“老夫再是粗鄙,你能如之奈何?”璇玑语气淡淡地说道。“自是不能如何!”孟极说道。眼前这老家伙端是厉害,一身的道行通天彻地不说,心机更如九渊,深不见底,谁晓得祂还有什么手段?不过自家师尊等人能与之周璇至今,想必也不像表面上所看到的那般简单!至于烛萤,虽说有些强弩之末的感觉,但能压制得了当下各方势力,如此也能看出对方的强横之处。“何须不甘呢,回想一下,老夫可曾视尔等为猪狗?”璇玑缓声说道。言及于此,祂笑道:“何况在尔等得道长生之事上,老夫还出手相助了一把,你们不亏的!”此话刚落,忽然间先前停滞不动的曹元楚迈步而来,踏足此间,出现在了璇玑身后。然而璇玑好似早有预料一般,抚须笑道:“你小子不装了?在你眼中,天道如何,人道亦如何?”闻言,去而复返的曹魏轻摇了下头:“天之道远,可望而不可及,自是人之道也!”然而一听此话,璇玑却是轻叹了一声:“老夫更想看到你不循前人足迹,走出自己的一条路来!不过你还年轻,所历经不多,凡所感悟,皆源当下,因而奉行人道,也在情理之中,老夫也不好过多强求!”“天地众生,本性情不离,若欲驱之使之,自当屈折礼乐,高悬仁义,以匡形慰心,使之好知而争利,贪念启发,不可止也!”曹魏缓声说道。言及于此,他笑道:“听闻前辈有无之论,天人之别,晚辈不请自来,请乞见谅!”“老夫如尔等所愿来此,自是不会见怪!”璇玑缓声说道。闻言,曹魏微微欠身,而后问道:“前辈先前所言,孰真孰假?”“真又如何,假又如何?”璇玑缓声说道。言罢,祂含笑抚须,飘然隐去。“这些老家伙总喜欢说着花里雾里,装神弄鬼。”孟极轻摇了下头。“在我眼中,你也是个老家伙。”曹魏轻笑了一声。一听此话,孟极连忙说道:“我这可是在为你说话啊。”“不必了,要是当真有这个心,那就拿出行动来。”曹魏说道。“我现在还自身难保,指望着你们能从璇玑手中夺回识界珠呢。”孟极说道。“大荒神庭若当真想要护你,尊师还有几位前辈自是不会袖手旁观,何须指望我一个后辈,岂不是缘木求鱼?”曹魏缓声说道。“多一条路,多一份希望,我师尊师伯师叔祂们几个还要钳制玲珑前辈,本就不易,不见得能腾出手来!”孟极笑道。“那就是你们的事情了,我这人最多是锦上添花,可不会雪中送炭。”曹魏缓声说道。“你这话可真的太让我伤心了啊!”孟极笑道。闻言,曹魏轻叹了一声:“将吾儿三魂还回来吧!”“这可不是我所能决定的事情,你刚才也听到了,识界珠如今还在璇玑那老家伙手中,连我的性命也在祂手里捏着呢!”孟极轻摇了下头。言及于此,祂笑道:“不过若我重得自由自身,令郎曹狰这具肉身,我自当归还,送你一个渡劫期的儿子。”“随你吧,受你虚实之道所影响,犬子已无望大乘,终究逃不过一死!”曹魏随意地说道。“当真不在乎?”孟极问道。“真又如何,假又如何?”曹魏语气淡淡地说道。刚一说完,他也就此隐去,脱离了孟极这一方永恒国度。而一听此话,徒留在原地的孟极脸上的笑意顿时一僵,好似吃了苍蝇一般,咽不下去吐不出来。最后祂恨恨地说道:“老的这样,小的也这样,老子欠你们的啊!待我完善此永恒国度,势必以虚化实,己心代天心!”…………回归之后,曹魏不急不缓地走出了静室。来到了洞府之外的一角凉亭,独于黄昏斜阳之下,把酒椅栏,默然遥望,黛山千叠,红云半天。曹魏浅斟慢饮,暗自思索道:“若是璇玑所言不假,那在千万年之前,龙伯或是某人率先以‘复归无极’,从而开启了这一场成仙局,而我那本尊如今正处于合道之中,若成,本身就是天地?”念及于此,他眉头微皱道:“难不成所谓的成仙,便是自成一方天地,又或是与天地相融为一?”思绪之间,曹魏俯瞰下界,注视到了北俱芦洲的自身内景所衍化的生死雾境。许久之后,他暗自轻叹道:“原来这答案,我那本尊虽无言,却早已明示了,《长生道果经》说到底就是我等修士兼修内外之景。”“外为精气神所凝结,乃是一生所学,为学日益,为道日损,应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损。”“内映心相具化,奈何人心本就是七情六欲集合,为一己私利,制定种种规则,反倒是坏了天地本身的规则!若想无中生有,有中生无,应知晓无为而无不为,有为而有所不为!”此念一生,曹魏自嘲轻笑了一声,将杯中酒扬洒而出,化作了霏霏细雨。而后他转身走出了亭外,行走于细雨之中。每踏出一步,在其身后便有一朵妖异如火的彼岸花燃起,随风雨而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