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沙(一)

金陵。

秦淮河畔,十里花灯初上,无数画舫停靠在岸边,姹紫嫣红一片,惊艳了世人的眼。

有柔柔的女子声音合着笛音或是琴音亦或者是小鼓声,从船舱里婉转的传出来,间隙间还听得到男人和女人各式的调笑声。

而于这样的河畔一片的画舫中,却是硬生生的矗立出一座阁楼来,在这样的水中像是一坐孤岛一般。素白的灯笼散落在层叠的屋檐之下,每一个上面都写着别情居三个墨色大字。

说到底,这别情居与这烟花柳巷之中也不过是一个卖弄风月的场所。

“姑娘,这是刚刚从玲珑阁取回来的衣服,陆妈妈让你换上准备准备,知会一声,何时能下楼去登台演出。”女孩清脆的声音伴着脚步声渐渐传近,随着一声吱嘎声,紧闭的房门被打开,进来的是一个双手托着衣物的女孩儿。

屋子里一片水雾氤氲,女孩儿托着衣服放在了一旁的梳妆台上,又自一旁挂着衣架子上取下洁身所用的毛巾,穿过雕花的屏风转入后面去。

入眼的是一个宽阔的浴池,浴池的水面漂浮着无数绯红的玫瑰花瓣,潺潺温热的细水自浴池两旁的金红色鲤鱼嘴中缓缓注入这池子里,大簇的烛光将这里衬得摇曳生辉。

只听得哗啦啦的水声响起,从浴池的水底冒出一个女子的身影来,乌黑的长发垂至腰际,像是一匹丝绸般闪着柔和的光亮披覆在光洁的背部,转过头来烛光下映出的却是一张苍白的面容,或许是因着氤氲水气,这张脸在这样的烛光之下,只能够看到苍白二字,再无其他词语可以赘述。

女孩儿连忙递过手中的毛巾给那个刚从浴池水底冒出的女子,这个女子就是罂粟,别情居中的花魁姑娘。

女孩儿伺候好罂粟洗浴梳妆,帮她穿上自己拿来的衣服,这才算是看到罂粟在众人面前的真实面目,柳叶儿眉下一双眼眸好似一池春水般,眼光流转之处,皆是暖风扫过抚得人心神荡漾,艳红的唇轻扬着一抹浅笑,发髻轻束只瞥了一朵艳红的月季。身上那件宽口广袖束腰的大红色长裙衬得她的身形婀娜恰到好处,领口绣着大片的暗黑鎏金的罂粟妖冶的绽放着,一如她那柔似一池春水的眼波,让人心生荡漾。举手投足回眸间都是无尽的风情。

女孩儿看着眼前的罂粟看的有些痴了,不禁咯咯的傻笑起来,道:“姑娘你真是好看呢,这别情居就连上一届的花魁情愫姑娘都没有姑娘你这般的风采呢。”

罂粟伸出纤细的手指轻扣了一下女孩儿的头,满是无赖的语气道:“你当以为,我是自愿沦落到这烟花之地来的,成天让人评头论足的呀。”

女孩儿吐了吐舌头,笑嘻嘻的道:“姑娘说的是,我这就下楼去叫他们准备准备,你也差不多该登台演出了。”说完便转身一溜烟似的跑出去了。

罂粟看着女孩儿跑开的身影,无声的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十三,四岁的小丫头,不懂得这世间事的无奈。

而就在这时,一道人影从开着的窗户外闪进了罂粟的房间里,一道寒光快如闪电般的直刺罂粟的面门,罂粟一个回旋闪身,大红的衣阙在空中洒落如绽开的绯色花朵,衣阙跌落的间歇里她却已经整个人都斜坐在了房间一面靠墙的贵妃椅上,手中还端着一个茶盏。

“你倒是连我的魂都想索去,只可惜速度慢了点。”罂粟柔声道,声音婉转如夜莺初啼,艳红的唇角牵起一抹妩媚的笑意来,芊芊十指拎起手中的茶盏轻啜了一口又道:“辛亏这刚取回来的衣服没有被你割破,不然耽搁了我这登台演出,陆妈妈可是要怪罪我的。”

“呵呵,我也是想试试流光姐姐在这风月之地泡的太久武功有没有退却而已了。”夏小天笑道,将手中的匕首收入腰间,继续打趣道:“不过这看来,流光姐姐的速度依旧之快,快到已经让我的匕首快接触不到了啊。”

罂粟端着茶盏,侧脸看着夏小天道:“这次主上让你来这儿又是给我传达什么命令呢”

夏小天自顾自走到桌子边坐下,倒了杯茶道:“主上要你查清楚,现在的锦衣卫指挥使林不悔,是不是自五年前讨伐五仙教活下来的人。”

“哦,不是说五年前讨伐五仙教的所有人都死在了西南边境一带的大山中了么。”罂粟说着将手中的茶盏随意的放在了贵妃椅前的一张小桌子上,伸出一直手杵着头来“怎么,却还是有命大的跑了出来啊。”

“是吧,你要知道飞羽的消息是最准确的,他告诉主上,林不悔有可能是五年前讨伐五仙教存活下来的人之一,可能跟上一任梦还主上的死有关,要你去查清楚他的底细。”夏小天喝了口自己倒的茶又道:“三个月后主上和碧落上人,会亲临金陵到时候你亲自去跟她汇报你调查的结果吧。”

“哦。”罂粟略微提高了声调,声音里有掩不住的兴奋之意“你是说,三个月后主上要离开寒庐到金陵来?”

“嗯。”

“我没听错吧。”罂粟问道。

“没听错,这话就是主上让我来跟你说的。”夏小天道。

这时只听得屋子外面传来零碎的脚步声还有之前伺候完罂粟洗浴梳妆的那个女孩儿的声音。

“姑娘,陆妈妈说一切都准备好了,让你下去登台了。”

而这时候屋子里哪里还找得到夏小天的身影呀,罂粟起身抱了搁在一边的瑶琴,随着开门进来的小丫鬟下了楼去。

罂粟,这个在半年之间就成了闻名于金陵的风月伶人,她的真实身份是寒庐八荒绝杀使中的流光使,本名念卿颜。

别情居中的舞台是用汉白玉堆砌而成,无演出的时都是自楼顶用红色的纱幔笼罩起来,有演出的时候也可为登台的姑娘们增加点情趣,让纱幔缓缓升起。

罂粟准备就绪,站在舞台的后方,那是姑娘们上台的地方,有暗门掩着台前的看客是看不到里面的情景的。

小厮们依次将楼内的烛火熄灭,霎时间,满楼寂静无语。罂粟就在这寂静的黑暗中从暗门走入舞台的红色纱幔之中,只听得自舞台上响起三两声琴音,停了下来,罂粟坐在黑暗中调了调弦,伸手轻轻抚摸了一把掌中的弦,似轻微的叹了口气,才奏弹起来。

随着清洌的琴音响起,那舞台的周围次第燃起烛火,映照着纱幔中那个妙曼的人影。随着纱幔的缓慢升起,楼中的灯火又被小厮们次第点燃,一刹那,烛火摇曳照耀如白昼,台前的人才看清罂粟的容颜,在烛火的照耀下那眼眸,那唇角都像是渡了一层薄光,带着扣人心弦的妩媚之意。她略略抬头看着台下近乎痴呆的众人,浅浅一笑,这一笑似要颠倒众生一般,眼角眉梢都似带着无尽的惹人笑意和魅惑。

一群身着浅碧色裙装的舞姬,在这时从舞台的两边上了台,水袖舞转间将罂粟围在了中间,众人这才回过神来,不禁拍手叫好一片赞誉之声。

罂粟的芊芊十指在琴弦上翻飞如蝶,冽冽琴音自十指间溢出。舞姬们挥舞着长长水袖,扭动着纤细的腰肢,迈着轻灵的步伐在她的周遭旋转飞舞着。暮然间,手中停顿,她用力一拨琴弦,发出一连串轻灵的音律来,手中的瑶琴被她高高抛起在头顶的空中,舞姬们像绽开的花瓣一样向后折身拂去,她如这花朵中的蕊一般矗立在中央。旋转中裙裾衣阙如绽开的绯红月季,只听她清冷而干脆的念道。

“人世多愁,自在几人能够,独倚高楼,总有人高歌相候,狂性难收,我自定我去留,笑他不懂,贪嗔痴不需看透。”

随着最后一字溢出唇角,她忽的向着侧面仰身抬脚,身体如春风拂柳般向着侧面倒去,伸手,那被她高高抛起的瑶琴便稳稳接在她的手中。

这精彩绝伦的一幕之后,台下爆发出如雷般的掌声,和叫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