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情(一)(393)
以前爱说爱笑的柳杏梅变得沉默寡言了,还是陶振坤打破了这令人压抑的沉默,他问:“那个——旺旺他还好吧”
“他好,还在上学堂,荷姐还是老样子。”柳杏梅知道,陶振坤是不好意思直接问吴荷好不好的。
听到母子俩都好,陶振坤才有所放心了,但他不敢问吴荷怀孕了没有。这个时候的他真想让吴荷看到自己威风八面的样子,是不是跟当年的苗运昌区别不大了。
柳杏梅心不在焉地问:“打听到爷爷的消息了吗”
“我所到之处,都打听了,没有任何消息,大概他已不在人世了!”
柳杏梅默然不语。
在快要进村子时,他们看到了土豆从另一个巷子里急匆匆地向着仙女河跑去。
“我们直接回家吗?”
“我想去伍家看看,伍老太爷对咱家有恩,我回来应该是先去打个照面的,问候一声才对。曾经肯借钱给咱们的,我现在要加倍奉还,不要欠下人情债,这样也能让爹娘在九泉下安心了!”
“这也是。”柳杏梅有些魂不守舍,却在一腔苦涩的心里想:陶振坤出去几个月突然回来了,做梦都不想到竟能做了个军官回来,这可是件光宗耀祖的事,别看肚子里的墨水少,但这说明他还是有本事的。要是没有扮虎被劫色的那事发生,最该高兴的人应该是自己啊?!
可是,现在的她却变得无精打采起来了。
“从这以后啊,咱们求爷爷告奶奶的事不会再有了,我要让你享福,就像是官太太一样。”
对陶振坤这信誓旦旦的话,都不能让柳杏梅打起精神来。她盼星星盼月亮的总算是把自己的丈夫给盼回来了,可自己却再也找回不了从前的快乐了!也许,心安才是福,可现在她难以做到心安了!
在拐进一个巷子时,忽听有儿童的嘻笑声。
在陶振坤听来是那么的熟悉而亲切,有着久违了一般。在心潮澎湃中,竟也产生了一丝踌躇,难道说他此时的心情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更怯”吗?同时他在想:现在的他终于可以和当年的苗运昌有一比了。
在柔媚的晚霞笼罩里,村庄里传来了鸡鸭鹅狗的叫声,在这叫声里却衬托出了乡村那似久违了的熟悉气息,宁静祥和的亲切感觉在涤荡着心头上的满满眷恋和温馨。
陶振坤看到了那口大铜钟。
“怎么会有一口大钟呢?”
柳杏梅说:“跟朱乐的铜锣一个样。”
她实在是不愿提到“朱乐”这个罪恶的名字!
随之进入眼帘的是,有几个儿童手拉着手像是在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有的男娃是一丝不挂光着屁股的,此时就听他们以稚嫩的童音以歌谣的方式唱出:
“秃脑亮,亮倍儿倍儿,我家有个小尿盔儿,给你戴上正合适——”
就见剃了个光脑袋的朱乐正挥着手驱赶着那几个小孩子。好几个男女大人在一起坐着说闲话。当柳杏梅一眼看到有沈琴棋在内时,就问:“那楚大哥他呢?”
陶振坤说:“我回来的匆忙,也没时间去见他,不过他很好,在一家豆腐坊找到了工作。”
他把目光在那群人中寻找着,却没看到吴荷甚至是花蕊,因为花蕊是个妖冶风流的女子,对男人来说是充有好奇和诱惑的。他没看到那二人,却看到了一双双望过来的惊奇眼睛。
柳杏梅心里想:不回来也好,晚回来一天就会少一天的痛苦。女儿死了,这种打击对一个做父亲的人来说是可想而知的!沈琴棋之所以没被梅香的死在精神上给打垮,那完全是在众人的劝说下把母爱投在了儿子楚歌的身上,不然不死也得扒层皮,还不得疯了,母子连心啊!
当村里人看到两个人时,都被惊呆了。一匹高大健壮的黑骏马上骑着两个人,一女一男,女的他们当然都认识,可那个男的是——?”
“那个人会是谁?”孔武愕然地问。
人们对这突然出现的情景而手足无措了起来。
孟国安诧异地说:“是愚——是陶振坤吗?”
“怎么会呢!”朱乐揉了揉眼睛。
这时黑虎一看到朱乐,它狂怒地叫了一声,然后就向前跑去。
而朱乐一见黑虎还活着,就顿时吓得是魂不附体了,立马决定三十六计中“走为上策”,干脆脚底抺油溜之大吉,所以转身撒丫子就跑。他腰间的棒槌在有节奏地撞击着那面小铜锣,自然是要比一串响屁清脆悦耳多了。
失踪多日的黑虎竟又奇迹般地回来了,同样给人意外的想象。
“黑虎,你要干什么?回来!”陶振坤对黑虎喊道,他不知道黑虎怎么还会和朱乐结仇了呢。
黑虎站住了,但它嘴里却发出了一串不情愿的呜咽之声,似气愤像恼怒。
“它怎么像是对朱乐有仇似的?”陶振坤狐疑地问。
柳杏梅装作没听见,因为这种仇她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几个玩耍嘻闹的儿童被吓得只是站在那里发愣了一下,然后就跑到了各自父母的怀里。
在马走近人们时,柳杏梅勒住了缰绳。陶振坤先跳了下马,把柳杏梅从马上抱了下来。他摘下了墨镜别在胸前的衣襟上,然后把礼帽也摘了托在手里,露出了他黑亮的大背头,在他的脸上绽放出了一丝亲切的微笑。
这场面是很震撼人心的。
“是振坤哥回来了!”辛东方喜出望外,抱起了两岁大的女儿快步上前。
“兄弟可好”陶振坤主动伸出了手。
“好好好!”辛东方也伸手去握住。
“家里人都好吧”
“都好都好,谢谢惦记着!”
两个人彼此微笑面对,然后就亲热地拥抱了一下。两个人虽然说是没有啥深厚的交情,但是起码从小一起光屁股大长的。
辛东方怀里的孩子也不眼生,只是感到有些好奇,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看着陶振坤。
陶振坤拍了拍他的肩膀,望着着那些有些目瞪口呆的人说:“大家都好啊!”
这时人们似乎才反应过来,都忙不迭地应声着,也向前围拢了过来。
陶振坤去摸了下辛东方怀里那小姑娘的略黑脸蛋儿说:“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小芳,快叫大爷!”
小芳像是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就搂住她爹的脖子,把头扭了过去。
陶振坤笑着逗小芳说:“你叫大爷,大爷给你好吃的。”
听到有好吃的,小芳才把头又回过来。
“振坤,你这是打的什么工,是长工还是短工,这么快就回来了,而且是看着很风光呀!”人群中唯一一个上了几岁年纪的蒋则义笑呵呵地问。
他的满头白发,要是不知道的人离远处看则会认为比伍元祖的年纪还大呢,就连眉毛都是刷白刷白的,但没胡须,他眯缝着眼睛在看陶振坤,样子像是惺忪刚醒,其实他一生下来就是个雀盲眼,就是所谓的“夜盲症”,按照在某些地方的习俗也有人称之为“白公”(那我就在想了,男患者尚可,如女患者当称‘白母’了呵呵——)。他长有一张没有血色的惨白脸,而且像吊瓜一样,窄长窄长的,有人说是“狗舌头脸”。比之刘翠花更像是吊死鬼儿,因夜里看不着路所以也没人担心会碰到他。别看此人其貌不扬,却是个很有智谋的人,不然怎么能成伍老太爷赏识的座上宾呢。这人能出谋化策,伍家之所以有这份殷实的家业,据说是与他有直接关系的。他平时不太爱往人堆里凑合,话也少,属于那种颇具城府的人,老成持重。
凡是本村里年轻人以上的都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十几年前,伍家在县城里有店铺,蒋则义的大儿子蒋瑜还没成家,组织几个人负责去关外云南进一批货,主要是是丝绸布匹,压运雇有镖局。时逢数九隆冬的天气,路遇连天大雪,在快接近家门时却冻死了。从那以后,伍元祖不忘其情,对蒋家也格外照顾,并且资助蒋则义的二儿子蒋珍也在县城里开起了一家店铺,主要销售日用品。在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由日本侵略者扶持前清皇帝爱新觉罗.溥仪为元首,成立了满洲国,在不堪征税的重负下,伍蒋两家不再经商了。
在这当口柳杏梅望向了跑到远处朝这里瞭望的朱乐,他剃的光头可是要比马占山的逊色多了,别人的手艺肯定是跟狗啃的差不多,不知是求谁了呢!自从她把梅香因怀孕才自杀的事告诉了朱乐后,这些日子来她发现,朱乐不像从前一样了,很少往人眼前凑合,不再前窜后跳,不再像溜门狗一样东家出来又进西家的,也不爱多言多语了。很多时候都看他在村子里围前左右的转悠,拿着铜锣拎着棒槌,仿佛在尽心尽责的去完成伍老太爷交给他的巡逻使命。
但柳杏梅是不会想到,朱乐在知道梅香因怀了他的孩子而自杀后,曾借口要祭奠他的先人还特意独自去到梅香的坟前烧了纸钱并且痛哭流涕一番的呢!
此时陶振坤对蒋则义笑脸相迎地说:“我在给蒋介石打工。”
蒋则义一怔问:“给蒋介石?”
陶振坤上前拉住蒋则义的手说:“老爷子,您老的身子骨还是很硬朗啊!”
蒋则义疑惑地再次由上到下打量着陶振坤,脸带微笑地说:“这人一上了年纪就不行了,不是咳嗽就是喘,鼻涕邋遢的。你说的蒋介石是那个大总统吗?”
“我当兵了,现在是个军人。中国除了他还有谁是蒋介石呀?你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子呢!”虽是一个村子里住着,甚至连陶振坤自己对这些年究竟是和蒋则义说没说过话都搞不清了。在他的模糊记忆里,在他结婚的那天,好像是由他的儿子蒋珍参加了,因为蒋家的人很少在村子里大事小情的方面参与过。如果说是真的参加了他的婚礼,那也是碍于爹娘的面子,在这一点上他是非常清楚的。要是从前怯懦的他,根本是不会对让人敬畏的人开这种玩笑的。
陶振坤当兵了?已经是个军人了?这让很多人听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他以前那副懦弱样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