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碑（二）（380）
在村民东一家西一家拼凑了木板后，陶振宗开始动手打棺材。
柳杏梅见朱乐主动搬木板帮忙，对他是旧恨不去新仇又添，借机狠打了朱乐两记耳光，并且通着众人面前怒骂道：“干啥都是慢慢腾腾磨屄蹭屌的，没个伶俐劲儿，像你这么个废物点心活着有啥用？还不如早点儿替好人死了呢！滚旁边眯着去，他拿的这块木板不能用，脏了！”
是啊，她不用让梅香最后用的东西再沾上这魔鬼的脏手！
“我——我——这也是好心！”
“你的好心长到肋巴子上了！”柳杏梅都把舌头咬破了，只为了：忍！忍！忍！忍！
朱乐的嘴角流下了血来，但他再连个屁都没敢放，知趣地躲到了一边去了，他清楚地知道，此时的柳杏梅就像点着了又乍然停了炸药包的引线，也许会在放松警惕性下突然间爆炸的！梅香的死，在她这悲痛万分之时，稍有不谨慎就会惹起她不可控制的怒火，那样在众怒之下就会将自己燃烧成灰烬的！柳杏梅一旦失去理智之际，就是他大难临头之时。
他一来在众人面前表现自己是想忏悔赎罪！
他二来在众人面前表现自己是想坦然应付！
他三来在众人面前表现自己是想摆脱心虚！
他四来在众人面前表现自己是想不被怀疑！
由此可见他还是个很具备心计的人。
柳杏梅这个极其反常的举动，也引起了一些冷眼旁观的聪明人猜疑，心想其中必定是有某种不可告人的事情发生了，有人认为她是拿朱乐发泄心中的悲痛，有人认为朱乐吃了这种哑巴亏真是冤屈了！
别人不说，其中有孟国安、秦连城、王三、罗亘、再加上曾经经常在一起讨论过梅香的那个张启被焦恒失手打得成了植物人的躺在炕上不在场外，这四个人见柳杏梅看朱乐了那凶狠的目光时，心里都是对朱乐存有疑惑的了，可这人命关天的大事谁又敢在没凭没据下愿下断言的呢？只能是各揣心腹事的胡思乱想罢了！
在场的人里，尤其是瞒不了伍元祖那双锐利的眼睛，别看他年纪大了，但头脑清醒，思维敏捷，他的猜疑要比别人明朗许多。谁都知道柳杏梅跟朱乐不对付，但在这节骨眼上就是心里再难过也不至于动手打人的。他判断其中必有隐情，柳杏梅定是知晓内情的人，但她有所隐瞒不肯说出来是有难言苦衷的，不然以她泼辣直率的性格，是用不着遮遮掩掩的，极大的悲伤里隐藏着仇恨。既然是这样，那他也不好深究，他相信她是不会让一个花季女孩儿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的！
中午柳杏梅都忘了家里的马、驴、猪、狗、鸡没喂了，是在吴荷提醒下把屋门钥匙交给她去经营的。由于过度的悲伤，她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在简单的棺材打成后，已到了半夜了，是在点着火堆照亮下打完的。第二天早上，柳杏梅和几个女人想给梅香穿上了平时舍不得穿的最好衣服和鞋袜，当她看着梅香是穿着自己送给她的衣服时，就决定什么也不给她换了，这身穿的就是梅香的意愿，似在有意提醒着她什么，她懂得，不光是为了姐妹情义，另外还有——她并且把自己随嫁带来的一直没用过的脂粉眉笔唇彩给梅香涂抹上。再看梅香，真是“栩栩如生”，宛如要出嫁的新娘子。做为一个女人，她把美丽在最后一刻呈现在了活着的人们眼前！
柳杏梅没用别人七手八脚的把梅香抬着放入棺材，而是她一个人抱着把梅香放进棺材里的。沈琴棋拼死拼活地拉着不让，然后又再次昏厥了过去。楚歌也在哭喊着要姐姐，人世间演绎着一场最为痛心疾首肝肠寸断的悲惨一幕！
生与死的距离是这么的近而且又是那么的遥远！
当要盖棺材盖时，柳杏梅拉着梅香的手对她说：“如果有来生，我们一定要做亲姐妹！”
在上午出殡了，没人敢提要用蓝蒂看时辰。柳杏梅的话成了圣旨，没人敢不遵从，因为她的样子有要杀人的可怕！按照村里的习俗，未出阁的闺女和出阁的闺女是不得入祖坟地的，始终都是外姓人。梅香被埋葬在离那片坟茔地不远的一处山坳里，是柳杏梅给她选的长眠之地，周围柳暗花明，风景怡人，几乎是与苗运昌的孤坟遥相呼应。这么做的目的，如果苗运昌真的是死了，九泉下有知，希望他英灵能够保护这个可怜的梅香，不受这里孤魂野鬼的欺辱！
一座孤伶伶的坟丘，筑起了个香消玉殒女孩儿永恒的凄凉与寂寥的梦！美丽、善良、文雅、懂事的她揣着一个少女天真烂漫的梦遗憾地走了，从此走出了人们的视线里。在面对丑恶的人生一面，她付出了短暂的生命代价，这真是天妒红颜啊！
这是一个非常平静的葬礼，没有让已经是悲伤过度的沈琴棋和懂得失去亲人痛苦的楚歌参加，家里留下人在照看这母子俩。
在梅香的坟茔前，自发前来送别的男女老少都忍不住在啜泣，哀悼和缅怀一个花季少女的突然离去！
人们都知道，从此，这个僻静的小山村里失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
吴荷还是忍不住问柳杏梅：“那天你备马又带枪的是想干啥去？”
愁容满面的柳杏梅没有回答她，她知道只要是吴荷看见了马和枪就会产生怀疑的。
“是不是和梅香有关系？”
柳杏梅还是没吱声，只是眼圈一红眼泪就掉了下来。
“那么大的一个姑娘，是不会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寻短见的，究竟是为了啥，我想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村子里风言风语的说啥的都有，听着也让人受不了，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有乱嚼舌头的就让他们嚼去吧，就当啥也没听见好了！”
“可一个大姑娘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没了，总会让人说三道四的！”
“我该说的，你就是不问我也会对你说的。不该说的，你就是问我我也是不会说的。也许，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噢——我知道了。”吴荷看到柳杏梅眼里的愤恨感到惊愕，有些毛骨悚然。
“我有难言之隐的苦衷，保守秘密是我的承诺，希望你能理解，现在不说为好。”
“我明白。”吴荷不知道她为啥保守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但能让一个姑娘自杀肯定不是啥光彩事！
“伍老太爷没说什么吧？”柳杏梅本以为伍老太爷为调查梅香的死因第一个就会询问她的，可伍老太爷却没有。
“他倒是没说什么，只是都觉得梅香的死不简单！”
“我的话不要跟任何人说。”
“我不是口无遮拦的人。”
“那就好！”
“只是——？”
“我会让梅香含笑九泉的，放心好了。”
吴荷看到了柳杏梅眼里流露出了可怕的凶光，意识到将来的村子里还要发生大事。她不敢多问了，就改变话题问：“晚上没人跟你作伴了，你——”
“有黑虎有猎枪我不怕。”柳杏梅也觉得自己很可笑，连人都敢杀，却怕黑夜里的孤独寂寞？也许是胡思乱想多了吧？总有一些妖魔鬼怪出现在脑子里作祟，是受了以前一些离奇古怪的诡异事的影响！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柳杏梅多次去楚家劝慰沉浸在巨大丧女之痛里的沈琴棋，身为人母的她，被痛苦折磨的憔悴不堪，目光呆滞，泪痕不干。儿女都是娘的心头肉，这种悲痛不用别人亲身体验也是能够感受到的！
有人常说：女儿是娘的贴身小棉袄。这份母女亲情是让人羡慕的，然而此后沈琴棋也只能是在梦里重温了！失去了乖巧懂事的女儿，这是一个做母亲的不幸！
“嫂子，事到如今，你也只能是往宽处想了。我哥他不在家，还有楚歌呢，你要是把身体腌臜出个病痞来，他谁来照管呀！他是楚家的独苗儿，你再难过也得把他拉扯成人的，不然等我哥回来你怎么向他交代是不是？”
“梅香死了，是我没照看好她，我已经是没法向她爹交代了！”
“你也不能老是这么想，我哥他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到时候也不会太为难你的。”
“她没病没灾的，怎么就会寻了短见呢？死的是不明不白，也不知她是有啥冤屈没有！”
“如果有，善恶到头终有报，老天爷会有睁开眼那一天的！”
楚歌守在娘的跟前擦眼抹泪，那个关心他疼爱他的姐姐永远地离开他了，在他小小的年纪里就留下了失去亲人的痛苦！他听柳杏梅的话，没去上学而是留在家里照看娘。
陶振宗因梅香的死也是难过不已，毕竟是他的一个好学生，为此还放了三天假。
村里一些好心人都来探望沈琴棋母子俩。
伍元祖吩咐三孙子伍呈给楚家送来了米和面。
六天后，柳杏梅拿起了陶振坤曾经给爹娘制做墓碑用的锤子錾子，用在仙女河边上精心挑选的一块石板上刻下“花季少女楚梅香之墓”九个大字，边款小字是“康德八年七月三日立”，用时一天一夜。
在墓碑完成后的上午，由吴荷和沈琴棋用绳子拢好把墓碑背在她身上。
“荒山野岭的，还是我跟我去吧？”吴荷近乎是小心翼翼地问。
泪盈盈的沈琴棋内疚地嗫嚅道：“我想和楚歌也跟着——说：“我想和楚歌也跟着，我想去看看女儿。”
看着柳杏梅能为女儿做的一切,她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终于被感动的原谅她了,她不相信把自己的女儿当成妹妹一样的姐姐会害了妹妹的。
“我去看姐姐！”楚歌哽咽着说。
“还是我自己去吧！我有话要单独跟梅香说！”
“我——我这个当娘的——”
沈琴棋想说什么，但被吴荷扯了下衣袖给制止了。
在大门外站着好多男女老少，门楣上的“男人止步”阻止了许多想进院子的男人。而楚歌呢？充其量像旺旺一样也只不过是个小男人而已，还算不上是个真正的男人，所以拥有了一份特权！
“你们在这里给我看家吧！”
柳杏梅肩膀上挎上了那支双管猎枪，手里拎着张铁锨，并且带上黑虎走出了大门外。
伍老太爷看着柳杏梅为梅香所做的一切，感动的热泪盈眶，声音颤抖地说：“孩子，这有马有车的，何苦要背着？！”
“不用了！”
“你一个人去也不放心，还是——”
“谁也不要跟着，我想一个人去。”
柳杏梅朝着鹊桥的方向走去，绕道便可到达远山那片坟冢的地方。
在她的身后抛下了一双双在注视她的眼睛。一帮男女老少，人群之中有伍老太爷及他的两个个儿子和八个孙子，伍进祈和伍进禧在内。自从伍进福受到家法责罚后，他羞于见人，就再没跨出家门。
但在人群中却少了平时爱看任何热闹的朱乐。
人们站在陶家的大门口处看着一人一狗远去的背影，都在悲伤和感动中流下了眼泪。
此时陶振宗的心情是不言而喻的，他从娘的嘴里得知柳杏梅要把梅香介绍给自己，他就毅然拒绝了。因为他心里是暗恋柳杏梅的，可柳杏梅毕竟是有夫之妇，还算是他的嫂子！他那时也曾想过，梅香是全村最好的姑娘，倘若是巧言慈善辩的柳杏梅亲自保媒，或者他会同意的，可是——一切都晚了呀！
柳杏梅的身上背负着一块足有五六十斤重的一块墓碑，就如同耶稣背着的十字架，她想以这种方式来惩罚自己没有保护好梅香！
伍老太爷不放心，对辛东方和谢天悟吩咐说：“你俩暗中去保护她。”
辛东方和谢天悟领命，因为两个人都是挎着枪的，是为了防备土匪和鬼子进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