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五章:见范增
“放开吾!白衍!白衍!汝乃齐人,助暴君嬴政,助纣为虐,不得好死!”“白衍!汝不得好死!”“暴秦无道,天下祸害,天下有志之士,当聚众抗秦,伐秦而存!”临淄城内的街道上,本就人山人海,而随着一排排秦军将士,手持利剑长戈走来,无数齐国百姓纷纷让路,随后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名名被绑在木拖车上的男子,不断绝望的嘶吼着。齐国百姓看着那些男子,听着那些男子的话,全都私下议论起来,对着那些男子指指点点。没有经历战事的齐地,城内若是发生凶杀案,都足够轰动一时,而眼下看着如此多的人被抓起来,嘴里骂着的那些话,莫说其他有见识的人,就是普通百姓都知道,这些人,大概率要被斩首示众。“我认识那人,那人乃是屈氏屈俣、屈子兆父子,他们怎会在临淄城?”“那人我认识,此前在秦国曾见过,名叫籍胜,乃是秦国通缉要犯,此前乃是昌平君之门客!”“嘶,那不是老先生卫肇……”作为商贸发达的齐国,齐人商贾可谓是遍行天下,故而在人山人海的百姓之中,随着看热闹的商贾认出一个个被抓起来的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起来。这些一个个的,全都是秦国点名要通缉的要犯,他们是何时来到临淄的?为何一点消息都没听到,更没有人说在城内见过?还有,他们如今怎会一次性,全部都被抓起来?看着一个个身穿秦甲,目光让人害怕的秦卒,围观的百姓纷纷后退。街道两旁的店铺上,与商贾一起目瞪口呆的,还有城内的齐人士族,作为在商贸发达的齐都城内,有背景有家财的家族子弟,一个个齐国士族男子当看到卫肇、黄氏等人之时,心里的震撼,无以复加。作为土生土长的临淄本地人,他们都不知道这些人何时来到临淄城内,秦军居然顷刻间,便把这些人全都抓起来。细思极恐!这让一个个齐国士族男子,想起秦军,都不由得害怕起来。另一边。在城内一条小巷子中,几名妇人结伴而行,一边议论城内抓到秦国通缉要犯,一边赶忙朝着街道走去,生怕去晚了,便看不到热闹。一名四十多岁的布衣男子,这时候从几名妇人身旁走过,看着沿途不断有人去看热闹,这名男子恰恰相反,此刻男子面色凝重,急匆匆的朝着一条安静的小巷走去。许久,男子终于顺着一条条安静的小巷,来到一个小苑之内,不过就当男子推开小苑竹门之后,看着安安静静的院子,男子却停下脚步。扫视院子一眼,静悄悄的,一股不好的预感,顿时浮现在男子心头。转身便要往回走,而这时候,两名身穿布衣的男子,已经来到身后,直接拔出两把秦剑,架在男子的脖子上。身后的木屋内,房门也随之打开,一名名身穿衣甲的秦军士卒,押着一个个被捆起来的男女走出来。男子便是范增。此刻被两把秦剑架在脖子上,范增叹口气,无奈的闭上眼睛,心中尽是绝望。此前作为项氏幕僚,范增在楚国,也有一定的名声,楚国灭亡之前,楚地太多士族投靠秦国、投靠白衍,不提宋、虞、戚、粱这些楚地大族,势力愈发庞大的钟离氏,就足以让范增害怕。也是这般,范增方才会选择前来齐国,并且选择人口密集,士族林立的临淄。临淄城越混乱,有昔日楚地士族人脉,加之稷下学宫的帮衬,方才容易躲藏,毕竟去到其他地方,人生地不熟,很容易便被齐国当地士族发现,从而走漏消息。可眼下。看着眼前这些手持利剑的秦卒,范增清楚,自己的行踪,还是被白衍找到。可范增不解。在临淄,得知他们踪迹的人,寥寥无几,就连他们各自士族之间,都少有走动,甚至隐瞒踪迹,为何白衍,却能如此精准的找到他们。“走!”听着耳边传来秦卒的怒喝,范增只能跌跌撞撞的被秦卒押着离开小苑。城守府邸内。白衍跪坐在凉亭下,听着亲信谈羿的禀报,面露思索。若是没有老师送来的消息,还有田儋、田横提供的住址,白衍不敢想象自己离开临淄后,面对如此众多的楚国余孽,小舅父的处境,到底有多危险。不过这几日,白衍一直都在思索,田儋、田横,为何会帮助自己,要知道此前,这些楚国余孽,都是田儋、田横等人,拥立公子升,对付秦国的倚仗之一。尽管当初自己当过田儋、田横,但这显然还不足以,让田儋等人,主动把楚国残孽的住址说出来。“将军,范增带过来了!”粟信这时候走过来,对着白衍禀报道,随后转身,让身后的将士,把范增带过来。白衍目光看向范增,比起昔日楚国旧臣屈俣、卫肇、籍胜等人,白衍一直以来,最在意的便是这个范增。按照后世史书记载,范增是项氏的谋士,计谋高低不论,就是识人方面,都非常人所能及,也被后世楚王尊为亚父。“昔日舅父,曾与白衍,言先生之才!”白衍让将士放开范增,随后便邀请范增过来入座。看着一脸愤慨,尖脸之上,神情尽是孤傲的范增,白衍没有在意,范增背后的范氏,与小舅母范恏的出身,有一些因缘,白衍也是想请范增过来坐一坐。“孇谷!秦将白衍之舅父!哼~!昔日,所有人都不曾想到!”范增看着白衍把一杯茶水,放在自己面前,眼中满是愤慨。“范增死前,有一言,想问孇谷,项梁昔日之情,可否记得?昔日项梁待孇谷,如手足至亲,孇谷可是忘记?”范增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冷,似乎在同情当初的项梁。“舅父昔日,不允白衍除掉项氏,不顾白衍劝说,宁弃秦国官爵,也要随项氏前往江东,途中,是白衍令人引走舅父,逐而除掉项氏!舅父归去时,项氏皆已是一具具尸体。”白衍看着悲愤的范增,自顾自的解释道。范增听到白衍的话,神情一愣,随后死死的盯着白衍面庞,待见到白衍的目光看过来时,范增方才确定,白衍并没有说假话。回想当初得到的消息,也就是说,昔日孇谷回去,并非是确认项氏是否有遗漏,而是孇谷也不知道,白衍暗地里,已经派人诛杀项氏。“终是忘恩负义之人!”范增没有再纠结下去,只是告诉白衍,无论怎样,孇谷都是一个忘恩负义之人。“在白衍眼里,何为恩义,天下众生再无战火,为恩,天下归一,再无战乱,此为义!前者为天下生灵,后者为后世子孙,此二者,哪一个不比一人之恩义大,哪一个不比项梁重?”白衍反驳一句,转头看向院子。“项氏一族,助楚王负刍,夺熊犹之位!项氏有负熊犹之所信时,可有何人,言仁义?”白衍突然笑起来,在谈羿、粟信,以及其他秦军将士的目光下,回头看向依旧一脸孤傲怒容的范增。“可知晓,白衍为何在楚地,能得楚之士族相助?”白衍突然对着范增,问道一句。范增听着白衍的辩解,呼吸急促,嘴上虽说没有出言反驳,但内心之中,却对白衍的话,嗤之以鼻。毕竟在范增眼里,昔日项氏所作所为,并无过错。不过,听到后面白衍突如其来的反问,范增不管是目光,还是神情,都怔了怔,对于白衍的话,范增也很好奇。不仅仅是范增自己,回想当初,所有人,就连昌平君、项燕大将军,乃至楚王与众多楚国大臣,全都不明白,为何作为一个为秦国领兵的齐人,白衍在楚地,能得到一个接着一个楚国士族的帮助,甚至是归降,就连一些楚国士族都无法接触到的隐秘,白衍都了若指掌。凉亭外。赵秋让侍女留在院子后,便独自来到凉亭,听到白衍的话,美眸之中,也有些疑惑。带着好奇,赵秋一步步走进凉亭内,来到白衍身边,在范增的目光下,跪坐在白衍身旁。范增看到赵秋的瞬间,眼中有些惊讶,不过想到白衍的身份,却也不觉得意外,毕竟白衍年纪轻轻,是无数士族想要攀附的对象。白衍身旁有如此美人,并不令人惊奇。比起这个魅人心弦的美人,范增更好奇的,还是白衍方才所说的话。白衍当初,到底是怎么知道那些事情,为何会有那么多楚国士族,相助白衍,一些隐秘的事,就算是数十个姚贾,都无法得知。“如何得知?”范增看着白衍,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在范增眼里,就算是死,也想死个明白,输也输得清楚。“彭逆城,彭齐之子彭伯,曾与景骐有过冲突,此前彭齐与熊犹私下有过约定.......”“余干城,楚国粮仓腹地,其糜宗之子糜安,以幽王密令,藏方圆百里之粮!”“西阳城,楚国要地,其主将范襄麾下副将,众将,曾赉、扈孙、奚绍等共计七人,其中五人皆是熊犹心腹,剩余两人乃是李园门客,承恩李园提拔。”白衍在范增与赵秋好奇的目光中,喝一杯茶水后,把楚地当初发生的一件件事情,详细完整的说出来。一件、两件、三件……当数十件事情,被白衍完完整整的诉说出来之后,范增脸色,早已木然,双目无神,似乎有些不可思议。最后,当白衍把熊犹一些十分隐秘,仅有各自门客才知道的事情,也详细完整的说出来,范增整个人都一脸恍惚,不断摇头。白衍怎么可能知道得如此详细,这绝不可能,就是熊犹的亲信、门客都不可能得知这般多详细之事,白衍一个外人,又怎会得知,何况白衍之前,明明都在秦国领兵,明明与赵国交战,明明都在北方赵地。那么多事情如此详细,除非熊犹亲自……范增思索间,随着脑海里浮现的念头,当回想起,方才白衍提到的,项氏帮助熊负刍,夺取楚王之位!一个令范增毛骨悚然的猜想,便出现在范增的脑海里,再次看向面前的白衍时,范增脸上的孤傲早已退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惨白与惊骇!“天下一统,万民之所求,秦灭楚,乃奉天意!如得九鼎,人神共助!”白衍看着范增的模样,笑着说道。然而此刻就是白衍这一番轻飘飘的话,却在范增心里,婉如惊雷。如得九鼎!人神共助!白衍看似没有回答,然而这短短八个字,却让范增不住颤抖,内心深处,一片茫然。许久,当好不容易回过神,范增缓缓抬头看向白衍,嘴唇微微颤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今日白衍请先生前来,便是想告知先生,先生所住地址,乃是昔日田氏宗亲,田儋、田横,以及公子升所言!”白衍看着范增整个人都有些恍恍惚惚,魂不守舍的模样,没有再惊吓范增。“为何将此事告知于吾?”范增沉默许久,方才开口。也幸好范增并非普通人,否则此刻范增估计裤裆都要湿,更别说还能回答白衍的话。白衍没有着急回答范增,而是让粟信,去书房把笔墨拿来。片刻后。白衍得到笔墨后,方才在一片竹简上,写下一段话。赵秋跪坐在白衍身旁,带有写,忍不住轻声呢喃。“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嘴里念到最后,赵秋俏脸抬起,目光看向身旁的白衍,望着白衍拿着竹简,双手交给范增,赵秋美眸微微闪烁,转瞬即逝,可鼻息间,似乎并不平静。开太平!!!想到这短短三个字,赵秋却不由得回想,白衍这几年间,帮助秦国立下的赫赫战功,为秦国出生入死!阅简数千,但这辈子,赵秋见过最为震撼的字,无外乎上次在云中,看到白衍亲自所写的那两句话。不为生民,请走他路!贪生怕死,勿入此门!”即便是身为女子,彼时赵秋,都为这两句话而触动。但眼下,比起那两句话,赵秋却从那简单的一片竹简中,看到其志,在天地、生民、诸圣、万世!凉亭内。比起赵秋,范增看着竹简,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整个人都怔怔无神。自诩读一辈子竹简,专研无数古书的范增,一直以来都被诸多楚国权贵所赞誉、追捧,这也是范增骄傲的原因。何为才士,不管是一直以来的范增,亦或者从古至今的圣人,都以报效国君、天下扬名,而为毕生之志向,而此刻看着手里的一片竹简。专研无数古帛的范增,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看似轻薄的一片竹简,看似不过寥寥数字的话,但在范增心里,却是婉如惊雷一般,让毕生都在研读竹简的范增,第一次感觉到,对志向的迷茫。报效国君、天下扬名!回想从古至今,无数名儒,无数才士,无数士人趋之若鹜的志向,范增再看着手里的竹简,木然失神间,不由得本能的发出一个疑问。那么多年以来,所专研之学,究竟是为何?“先生大才!然一人之仁义,与天下之仁义,白衍还请先生三思!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如鸿毛,何为千古传名,何为天下圣贤,白衍还请先生细想!”白衍看着拿着竹简的范增,拱手说道。随后白衍便没有再打算与范增说下去,示意粟信先把范增,押去牢房关着。对于范增,白衍的目的是想看看,范增是张良一类的人,还是萧何一类的人,若是前者,白衍不会顾忌小舅父与小舅母,毫不犹豫的除掉范增。但若是后者,白衍还是想争取范增这样的人才。特别是经历过田儋、田横的事情,白衍更坚信,化敌为友,能容人者,必为人助!眼下,白衍也不着急一时便能让范增改变,要改变千百年来根深蒂固的印象,放下一些恩怨,谈何容易。不过若是真能让范增改变心意,至少对于白衍而言,日后的路,则会好走很多。“你真的……”赵秋看着神情恍惚的范增,被白衍的亲信带走后,忍不住转头,看向白衍。白衍转头看向赵秋,那俏脸上,露出丝许怀疑,以及震惊的模样,很少看到赵秋露出这般表情,白衍忍不住笑起来。直到赵秋的面色逐渐变冷,白衍方才有所收敛。“若事事皆有苍天授梦,昔日白衍又怎会被围于楚东!不过是熊犹私下留有遗属,为熊犹亲信,献于白衍!”白衍看着赵秋,随意的解释道。赵秋听到白衍的解释,松口气,不过听到白衍的解释后,赵秋清楚,这也意味着,方才那一番话,全都是白衍心底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