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四章:救公子升
时阴,临淄城的天气说变就变,本来还十分灼热的烈日,转眼间便藏匿于天空之中,大地上,清风拂柳,树叶摆动。凉亭下,白衍跪坐在木桌旁,正在与尸埕、尸堰、申老三人交谈,这时候萧何突然急匆匆的走来。“将军,将军!临淄城内的齐国士族,已经把人丁户籍交出来!”萧何一脸兴奋的来到木桌前,打礼后,便把一卷竹简交给白衍。看着一旁的尸埕、尸堰,萧何连忙转身,对着二人拱手打礼。“萧大人!”尸埕、尸堰祖孙二人看到萧何行礼,也连忙拱手还礼。虽说曾经萧何不过是萧氏一个旁支子弟,魏国尚且在之时,别说萧何这一个小小人物,就是整个萧氏,都入不了尸家之眼,但眼下,却大不一样。之前便有流传,秦将白衍十分器重一个名叫萧何的人,随后,秦楚之战传遍天下,正当所有人都以为白衍会被围困在楚东,秦军会因为粮草而被楚国围灭之时。一个名叫萧何的粟冶都尉,把源源不断的粮草,送到楚东的秦国大军手里,这一送,便是数月。至此,天下士人,尽知萧何之名。此刻看着萧何一脸兴奋的把竹简交给白衍,嘴里与白衍禀报着,齐国士族已经把人丁户籍,全权交出,尸埕、尸堰二人都有些感慨,如今白衍身边,太多能人相助,任何势力想对付白衍,再也不是当初那般只需要对付白衍一人。“齐王不战,秦齐之幸也!万民之福兮!”白衍看着竹简,眼中满是惊叹,也有些庆幸,幸好齐王建最终愿意归降秦国,而不是领兵死战。在竹简之中,单是临淄城内的人口数量,就把白衍吓一跳,十年前,齐国就临淄这一个都城,便有七万户,这是登记在册的,至于没有登记还有更多更多,因为户籍田税原因,当地百姓都会偷偷依附在士族权贵家中,很多士族都会隐藏真实人口,这种事情别说齐国,就是秦国,也不例外。十年前,天下诸侯国有七个,而如今,随着其他五国诸侯国相继灭亡,齐国临淄的人口实在有些吓人。登记在册的,已经悄然超过十万户!没有登记在册的具体有多少,恐怕如今就连齐国士族都不知道。唯一确定的一点是:市租千金!“是啊!将军,按照各地户籍惯例,每户出三名男子,临淄一城便能拥有三十万,而与临淄差不多的城邑,齐地还有另外四座!”萧何听到白衍的感慨,转身对着白衍点点头,神情尽是赞同。齐国的人口,实在太超乎意料,整个齐地的人口、商贸,更是让人暗暗心惊,不怪数百年前,晏子使楚,就对楚王说过:齐之临淄三百闾,张袂成阴,挥汗成雨,比肩继踵。如果之前秦国真的与齐国爆发战事,恐怕整个齐地,便是一片尸骨,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公子升可在城内?”白衍把竹简还给萧何,转头看向尸堰询问道,作为尸家最有为的后辈,也是尸家日后继承之人,尸堰来到临淄后,公子升定与尸堰有过接触,一同饮酒。“在城内!”尸堰见到白衍的目光,与祖父对视一眼,随后又有些担忧的看向白衍。“齐王建归降,城内不乏士族心有怨恨,宗亲更甚,作为齐公子,田升在宗亲之中的名望,不复当初,如今,其整日饮酒买醉……偶有怨言!”最后一句话,尸堰想了想,还是对着白衍说出来,察觉到白衍想见公子升,尸堰也想让白衍有个准备。“无妨!”白衍听到尸堰的话,并没有在意。喊来一名仆从去准备马车,随后白衍与萧何交代城内一些事情后,便起身与尸埕、尸堰离开府邸。半个时辰后。一间不大的小院内,仅有几间木屋以及一个空空荡荡的院子,一个男子,在木桌前饮酒。随着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传来,很快便看到十来名秦军将士,从外边走来,随后各自手持腰间剑柄,站在一个个木门前。一个简陋的木桌前,一个身穿褶皱绸衣的男子,独自在饮酒,看到这一幕,冷笑一声,随即便没有放在心上,似乎根本不害怕那些秦卒,反倒是同在院子内的几名仆人,纷纷害怕的后退,靠在小苑角落不敢动。身穿秦国官服的白衍,与尸堰进入小院内,一眼便看到公子升。不过此刻的公子升,却让人唏嘘,尸堰见到,更是眼神中流露一抹同情,以及难过。在尸堰眼里,齐国灭亡,都是齐王建与齐国诸多大臣的原因,而从头到尾,齐国长公子田升,都一直在努力挽救齐国,想要反抗秦国,待人更是谦谦有礼,甚至时常以身而卑。对于这样一个公子,尸堰怎么可能没有好感。“齐国人口数百万,齐之国祚八百年!”白衍拿着一壶酒,来到木桌前,这一次白衍没有行礼,只是打开酒后,自顾自的说了一句。而原本满身酒味,眼神醉意朦胧的田升,低头间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呼吸微微急促一分,抬起头,目光泛红的看向白衍。这眼神之内,有往日对白衍的崇敬,有与白衍之间的回忆,更多的,还是对白衍的不甘与愤怒。或许在田升的内心深处,最不想,也是最不愿意接受的,便是身为齐人的白衍,亲自统领秦国大军,灭了齐国。“恩师田瑾的陵寝,已经挖好,就在北边的天齐渊五里之处!”白衍看着木桌上全都是凌乱的酒壶,连个盛酒的容器都没有,而一旁的泥地上,倒是有酒爵,不过酒爵丢弃在地上多日,早已布满泥土。这模样,别说饮酒,就是喝水,普通百姓都不会用它。然而白衍却在尸堰以及所有秦军将士,乃至那些仆从的目光中,从泥地上捡起一支酒爵,自顾自的倒上酒。酒香散开,本该清澈见底的酒水,倒在酒爵内,却与不少泥土混杂在一起。“昔日恩师便告诉衍,这片土地,是其毕生之眷恋!富庶、兴旺,人文与所有齐人都一代代的传承,北有燕,西有魏,南有楚,而北临大海……”白衍拿起酒爵,在尸堰与那些仆从惊讶、诧异的目光中,一口把嘴里的美酒饮下。田升也怔怔的看着白衍的举动,看着如今,身为秦国大良造的白衍,用他用过甚至都丢弃的酒爵,饮下满是泥土的酒水。这一刻,田升胸腔之中,似乎有一股难以言喻之情,不知如何表达。“可恩师,最终却死在齐国,死在齐王的诏令之中!如今只能安葬在这片土地上!就连后人,也无人能去祭祀。”白衍放下酒爵,感觉嘴里以及咽喉内少许的颗粒,白衍没有吐出来,而是直勾勾的看着田升。“公子昔日见白衍,白衍曾有念想,公子,能救齐否?”白衍说到这里,在一旁尸堰的注视中,转头看向一旁的小院,不再言语。小院内。提及昔日往事,气氛安静下来,谁也没有说话。直到许久,低着头的田升,一脸颓废的模样,再次喝下一大口酒后。“汝为何来此?可是要吾做何事?”田升询问白衍前来这里的目的,似乎在田升眼里,如今领兵灭齐的白衍,一大堆要事需要忙碌,怎可能有空闲,特地来到这里见他。“白衍是想询问公子,可知是何人,参与谋害昔日齐相后胜一族!”白衍看着田升询问道。“听闻公子与昔日楚魏燕三族,多有故交!”白衍拿起酒壶,再次给自己倒上一杯,随后看向田升,双手举着酒爵,缓缓行礼。“并非楚魏燕之士族!后胜一族被杀,此事蹊跷!”田升听到白衍提及后胜的事情,犹豫间,轻声说道。不过语气再是随意,提及后胜一事之时,田升神情还是有些恍惚,眼中露出一丝疑惑。“为何公子如此笃定,非楚魏燕之士族所为?为何不是他人蒙蔽公子,暗中所为,扶持公子继位为齐王?”白衍看着田升没有打算与自己饮酒,并没有在意,反而质问道。“绝不可能!”田升冷笑一声,连忙摇摇头。然而一旁的尸堰,都能听出田升言语之中的不确定,经历过田儋、田横一事,显然田升也知道,那些士族,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既然公子不言,那白衍,便不再多问!”白衍听到公子升的回答,面色有些失望,好在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再次倒杯酒,敬公子升。小院内,一个又一个时辰过去,而在安静的气氛中,白衍再也没有说话,而是拿起酒爵,陪着田升喝着喝着。或许当初在楚东一地之时,田升千里迢迢,不惜冒险去找白衍,那时候白衍要面对楚国大军,没有机会与田升饮酒,也没有与田升如何交谈,更是明确拒绝田升的好意。但在内心之中,白衍,依旧感激田升的赏识。人世间本就多有冷漠,出身卑微的白衍,更是从小见惯世间冷暖,面对贵为齐国长公子的田升,昔日如此重视自己,甚至千里迢迢去涉险,也要见自己一面,人非草木,白衍不可能无动于衷。只是白衍知道历史,也知道比起齐国,秦国方有一统的实力,后世需要的,也是一个秦国,哪怕是……秦国二世而亡!小院内。白衍喝着酒,看着终日饮酒作乐的田升,随着一口口酒入喉,最终趴在木桌上,不省人事,嘴里似乎在呢喃着什么。叹息之后,白衍缓缓起身,最后看了田升一眼,便带着尸堰离开小院。临淄城内。返回府邸的路上,街道拥堵,而跪坐在马车内的尸堰,有些疑惑的看向白衍。“今日为何不向公子升提及齐地士族,与三地士族之事?”尸堰忍不住开口询问道。在来之前,见到白衍得到萧何送来的消息后,便要见公子升,尸堰一直以为,白衍见公子升,是要说齐地士族,与楚魏燕三地士族一事,想要让公子升带领齐地士族,驱离楚魏燕之士族。然而眼下,让尸堰没想到的是,从始至终,白衍都没有提及一句有关士族的话。“田升与楚魏燕旧族,多有交情!即使威逼利诱,公子升也断然不情愿!”白衍向尸堰解释道。目光看着马车前面的马车木门,听着马车外传来熙熙攘攘百姓的声音,白衍知道尸堰的疑惑,也大致猜到尸堰的心中所想。“齐地士族送来户籍,衍便再无顾忌!之所以来此,只是想让楚魏燕旧族知晓,吾今日前来见过公子升,如此,他日发生何事,众人皆会猜测与公子升有关!”白衍说道,随后转头看向尸堰,目光满是凝重。“公子升乃是齐王之子,齐国公子,就是偶有怨言,也罪不至死,更别说此地乃是齐地!然,若公子升与三地旧族关系亲近,于秦,再多有言语之怨,终有一日,公子升性命危矣!”白衍解释这次来见公子升的原因,萧何得到临淄城内绝大部分户籍之后,剩下的便都是小问题,对于城内的齐国士族,白衍不会真的不近人情,非要刨根究底,彼此心照不宣便好。但回想后世之中,田升的死!白衍最终还是于心不忍,不想看到田升,最后因为成为秦国隐患,而被其他秦国官吏杀死。“让田升与楚魏燕旧族关系疏远,秦国朝堂方能安心!齐地宗亲、士族,对齐王多有不满,有疏远公子升之举,如今城内齐地士族与楚魏燕旧族有恩怨,公子升唯有助齐,方能为齐地士族所接纳!他日遇祸逢难,齐地士族,皆会伸以援手!如此,公子升,方有善终!”白衍说完,便不再看向尸堰。就像小时候外祖母教导的那般:人,无论何时,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也是因为这句话,白衍不仅仅对帮助过自己的白氏,怀有感恩之心,就连昔日对吴高、尸堰这些人,白衍亦不例外。对公子升,白衍心中依旧记得,当初站在寒风凛冽的城头时,转头看着那个身穿齐国绸衣,急匆匆走来的男子,男子看向自己的眼神,是那般渴望。“原来如此……”尸堰听完白衍的话,脸色怔怔的看向白衍,神情尽是意外。然而不知为何,直到这一刻,尸堰方才清楚的感觉到,身旁跪坐着的,并非那个秦国位高权重的武烈君,秦国大良造,而是……当初在赵地,他见到的那个徐子霄!安静的马车内。许久,尸堰终于笑了笑,神情有些轻松,这是第一次,尸堰面对白衍时,心中有熟悉的感觉。……………临淄城内。“白衍去见公子升?”别说得到消息的楚魏燕三地士族,就是齐国士族得到消息后,也纷纷面面相觑,不知道白衍为何去见公子升。稷下学宫内,辔夫子几人,站在屋檐下看着府邸小苑内的花草、走道,似乎往日无数学子,来来往往的身影,就在眼前一般。几个老人都有些感伤,齐国灭亡,稷下学宫,乃是依靠着齐国而存,如今齐国灭亡,他们日后,恐怕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不管是去仕秦,还是决心归隐,亦或者投身士族门下为客,没有稷下学宫,日后再次这般相聚,恐怕遥遥无期,甚至这辈子,再无机会。“夫子!夫子!不好了!城内黄氏一族,屈氏之人,卫老,全被抓起来了!”一名三十多岁的学子,急匆匆的跑到辔夫子几人面前禀报道。闻言,辔夫子几人脸色大变,对视一眼。不可能!这怎么可能!黄氏一族乃是楚国名将之后,卫肇卫老更是昔日昌平君最为倚重的幕僚,这些人藏匿在临淄城内,少有人知,怎可能会全被抓起来。除非有人将此事,告知白衍!忽然,辔夫子与几名老者脑海里,不由得浮现一个人的身影。公子田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