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求而不得
裴奈想起在李府意外被他认出时,他说的那句“最初便是你找到了我,你不能再将我抛下......”“被至亲背叛,死过一回之后,一切都推倒重来了。”裴奈再次拒绝他,眼睛里已是有了艴然不快。“我来帮忙吧!我家里是世医,我是女性,和裴将军彼此之间没有避讳。”知桃瞧着他们的神色,提议道。顾瑾珩看裴奈已有脾气,徒然垂下手,便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站到了旗子外面。韩睿泽也在外守着,根本懒得和他说话。知桃将旗子挂封住,裴奈便取下铠甲,解开衣服和层层里衬。胸甲下的黑衣压住了血色,但里面的白色小衣均已被鲜血浸透。知桃看着刺目,“嘶”了一声,裴奈笑了下,对她道:“我都没作声,但你看起来很疼。”“不疼吗?这么深的伤口。”知桃红了眼睛。裴奈摇摇头,将沸水中的帕子用竹棒挑出来,给自己擦拭伤口。倏忽间,有内力灌入裴奈身体,腰部内的肌肉体肤温度微微改变,血流涌动,短暂的麻痒过后,疼痛感便从她脑中消失。顾瑾珩的丹道神炁......裴奈撇了下嘴,也省得叱他收回,白帕擦了几下,便已布满黏稠血色,待她洗帕反复清理完,盆里的水遍处猩红。明知顾瑾珩不是故意的,但没了疼痛,他的炁功停留在裴奈伤口周围,有些酥麻难耐,如同有人在用指尖轻触。裴奈摇摇牙根,忍了下来。知桃将药给她均匀涂上,又仔细裹了包扎的布子。待她重新穿好衣服,体内的丹道神炁才渐渐蔓延褪去。裴奈跳下坐着的木箱,拉开旗子,嗔怒瞪了顾瑾珩一眼。韩睿泽在旁边不明所以。顾瑾珩面上神色未变,观察了下包扎的情况,望着裴奈,眼底温柔了许多,“早上到现在是否还未进食?我让人备好了昼食,带你去吃些。”“不必了,我也准备了,送她回住所用膳。”韩睿泽拍了拍裴奈的肩膀,示意裴奈跟上。裴奈被二人的话语拉扯,下意识就跟着韩睿泽走。顾瑾珩在后面拽住她的衣袖,眼里有些沉痛,带着裴奈过往从未见过的恳求。“你什么身份带她吃饭?”韩睿泽嗤笑一声,“同僚吗?”顾瑾珩不言,只等着裴奈做决定。有人带着轻快的步子转过角。“明枝!我刚忙完,要不要去尝尝......岐鲁菜?”达奚安激动上扬的声音暂顿,因为顾瑾珩和韩睿泽将头转过来,目光仿似要杀人。裴奈甩开顾瑾珩的手,对他们说:“我回去吃,刚好休息一下。”韩睿泽嘴角上扬,眼中都明亮了几分,最后眄视一眼顾瑾珩,便带着裴奈离去。顾瑾珩的手僵在半空,他就那样站在原地,望着裴奈的身影渐行渐远。越是跟随顾瑾珩时间久的属下,越是难以理解眼前所见,十年前总是裴奈来唤顾瑾珩吃饭,却因为他忙于政务,若是正在议事,便会推拒,裴奈也不独用,常常在偏房等着。十年一反转,曾经习以为常,未放心上,如今求而不得。“爷,您也多少用点饭吧。”身旁有人劝道。顾瑾珩摇了摇头,用手压住心口的位置,那里有着曾经裴奈亲手做的鸦青色荷包,仿佛这样的触碰,就能抵抗心中的钝疼。达奚安的目光也从裴奈和韩睿泽背影上收回,打量着顾瑾珩。他的眼神太过挑衅与明目张胆。达奚安身份尊贵,众人不好损害两国情谊,强压下开口詈骂的冲动,但还是有人说道:“二殿下在看什么?”示意他适可而止。达奚安讥讽一笑,“在看她当年看上贵国端定公什么了。”顾瑾珩视线从茫然无聚,转到达奚安身上。达奚安惊讶他竟然没将霍江阴功压来,想是他自己也觉得愧疚,无法起怒吧。达奚安的眼中写满悲哀,“她这么好,你为何会不懂珍惜?你给过她足够的关心与爱护吗?该是受了多少委屈,才能避你如此?”顾瑾珩眼中似起了一层薄雾,无法开口。达奚安出身岐鲁皇室,比普通人都更明白,顾瑾珩是如何一步一步从一个侯府的哑巴庶子再到权势滔天、天下俯首的端定公。如果不是裴奈选择了他,天耀先帝和老端定侯被迫改变栽培的人选,哪怕他手段再高,他上面还有两个嫡出的哥哥,绝轮不到他继承爵位,更遑论会将新帝萧鸣逸托付给他。何况连新帝萧鸣逸的命,都是裴奈极限之间从陶江天斧周明放手里救下的。裴奈的每个所作所为,都在将他成就。顾瑾珩此生最好运的一件事,便是得到了裴奈的倾心。将他从狗一般低贱的位置,抬到了万人仰望慕羡的高度。甚至还是裴奈主动求婚,他从未付出过什么,得来太易,便轻视淡漠。达奚安每每想起登云英雄大会上裴奈的万恨掌,都无法克制地心疼她,赓续向顾瑾珩心里捅刀,撂下最后一句话后转身离去。“若是我能够被她选择,绝不会放开她的手,无关她的姓氏。”......踏在树林民居间的石板路上,远离寨口的硝烟血腥味,裴奈觉得自己的鼻腔都充斥了植物的清香,仿获新生。她深呼吸一口,眼里带了满足。韩睿泽在旁边从上看着她,笑都带了几分宠溺。“你们真有眼光啊,这地方太适合居住了!”裴奈赞叹不已。“你以后也可以留下。”韩睿泽补充道。裴奈笑了,“我是来邀请你出山的,怎么你还反过来留我......”一道清亮的哭声将裴奈的话打断。隔着篱笆和树丛,裴奈和韩睿泽看到旁边一处宅院里,一个娇美秀丽的小妇人正抱着李岚的腿哭得梨花带雨。那是李岚的妻子,就是那个担心他中毒,总给他随身带着各种解毒奇药的岐鲁姑娘。因李岚在战争中断了一臂,她便心疼得泣不成声。李岚的伤口已经包扎好,虽然脸色惨白,仍然弓了腰安抚她。另一只完好的手摸着她的头,眼里全是爱意。裴奈看着他俩的互动,心都要被融化了。但想到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眼里顿起了几分冷意,说道:“我的直觉告诉我,越苍不会轻易罢休,战争很快还将再起。”“你要做什么,我配合你便是。”韩睿泽想了想祖辈的嘱托,“世人总对韩家忠于裴家军,不自立门户而感到不解,但我如今太能理解他们了。”逐北枪,和她,让人义无反顾,至死不悔。就像十年前崖谷之战前夕,在巨石阵对面的高地上,在万顷星河的光辉下,韩睿泽对她说的那样,她生来就是猛虎蛟龙,不该被宅院困束,她该拥有更广阔的天地。裴奈做到了。而韩睿泽何尝不同?他看着寨间来往的行人,望着寨民们陆续归家后,房屋上烧起的袅袅炊烟。他天生属于沙场,属于天耀军队,该当与裴奈并肩作战,与将士们同生共死,为手上这根世代传承的鞭子,为他姓氏带给他的荣誉与责任,为家国的山河土地,为黎民苍生,为所守护的一切,一往无前,万死不辞。是宿命,但也甘之如饴。在这一战,他又重新找回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