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她的伤

天空一扫午前的阴霾,莽莽群山都镶嵌在金色的光影中。若能忽视寨前土地上大片的血水和刺鼻的腥味,这本该是个柔和平静的下午。一场鏖战,三个时辰,待得平息便已是申时。花云寨的大门被攻城车毁得破败不堪,干脆拆掉等待重新修缮。进寨之后有一片广场空地,现下摆了很多临时搭建的棚子,用以安置伤患。天耀的士兵仍在分工清理战场,众人或是来往忙碌,或是寻了阴凉处正在休憩。很多天耀军队里的士官与裴家军旧部的人熟识,在不远处笑着碰拳,寒暄道旧。裴奈在与拓跋彦的决斗中腹部受了伤,便也被韩睿泽推来找军医包扎上药。可裴奈是女子,不能像其他将士一样干脆赤膊上身进行医治,周伟国将军便提议让军医陪同她回花云寨的住处涂药。军医分明是战后最紧缺的人,裴奈便推拒了,让他们帮忙找个遮挡物,她自己处理伤口。裴奈寻了个装货物的木箱,坐着等他们回来。有不少士官来找韩睿泽叙旧,他们大多都是原裴家军的士兵,如今在各军队任职。众人谈笑风生,气氛很好。顾瑾珩就在这时带人走了过来。将士们纷纷行礼,顾瑾珩并不回礼,只目不转睛看着裴奈,很快便到了近前。“被雷来翁下毒的人都给了解药吗?”裴奈疑惑问道。顾瑾珩从上到下扫了眼裴奈的身体,随后缓缓蹲下身,看着她的腰际,先答了话:“严重的人我都处理后喂了药,解药给了医官,剩下症状轻的交由他们解毒。”裴奈点点头,表示了然。顾瑾珩伸出手,却停在裴奈的腰前不敢触碰,“怎么总是腰部受伤?”他的尾音微不可察的有些颤。裴奈上回腰部受创,是被拓跋霍的西寒刀贯穿了身子,确实比此刻要痛得多。“这没什么,上了药就好了。”裴奈也没在意,她只惦记着提出困惑了她半天的问题,“你们怎么做到的,这么快就能支援过来?提前了一日多,接近两日?”顾瑾珩抬头瞧了瞧她,裴奈明白这是对她转移话题的无奈。一旁的鞠言鉴貌辨色,替他说道:“爷命黎成县、奉县、张台县的所有官差及壮年劳力,连夜填了蜀中运河的黎成县中段,我们借道直穿而来。”裴奈嘴微张,讶然道:“这么大代价?”“运河堵了可以再挖,再迟一天赶来,你若出事......让我如何自处?”顾瑾珩蹲在地上,便比裴奈现下的位置要低,这样仰头看来,徒生出几分柔软楚怜。作孽啊,裴奈对着他的脸心想。“难道不是因为花云寨特殊?加上逐北枪和万岳血鞭双双殒落的结果天耀承受不住吗?”顾瑾珩质疑地半阖眼睑,“双双?”又冷笑一声,望了眼韩睿泽,“他做梦。”裴奈想起上次他说过的“生同衾,死同穴”,意识到他未免太过在意这个,一时被噎住。韩睿泽看他不爽很久了,只是怕引得裴奈尴尬,因而方才不曾打断他们,现下直接驳了回去,“上回她腰部受伤还是我将血擦干的,你当时人呢?”这是隐晦地在说十年前替裴奈敛尸。顾瑾珩垂下眼,并不作声,竟是接了他的斥责。那时正是因为顾瑾珩毁约,裴奈为了减少人数伤亡,才会以命换命,为国捐躯。周遭的将士们听得都有些惶恐,生怕端定公一怒之下自己把命赔掉,可走又不敢走。这时不远处来了很多提着竹篮的寨民,大家似乎还有些胆怯,在观察天耀士兵们的脸色,生怕冲撞了他们。“我们准备了些水分足的果子,拿给你们解解渴,都是自家种的,你们别嫌弃。”有位花白了头发的老伯弯着背将果篮递给将士们。“军队有规定,吾等不能接,快拿回去吧。”还有人恪守条律,尝试推拒。裴奈看出被拒寨民的失望,适时开口:“你们吃了吧,人家寨民的一片心意,提过来也不容易。”原本因为顾瑾珩和韩睿泽的冲突,将士们神经绷紧了劲,此刻终于有事情让他们做了,解渴是其次,能让他们脱离现在的窘境何异于救命。当即便有人点头称是,“吃果子吃果子,不能浪费了。”“感谢大哥,好甜的果子,这是什么品种?我第一次吃到。”有人尝了一口说道。知桃走过来,将果篮递给韩睿泽,“韩将军,你也吃一个吧。”韩睿泽和他们熟稔,最不客气,从里面挑了个看起来最甜的,顺手就给了裴奈。顾瑾珩抬头不悦地看他,眼中寒意逼人。知桃也注视着裴奈,眼中带了几分羞赧,她咬着下唇,却不是因为嫉妒,而是因为崇敬。知桃觉得自己此生也忘不了地窖口被移开时的那一幕。张鸣和其他几个人拉开地窖口,阳光重新回到他们面前,窒息感逐渐消失。“天耀援军抵达,逐北枪对决杀了邬族主帅西寒刀,司寇修被韩将军俘虏,我们赢了!!!”张鸣的话掷地有声,回荡在每个人耳畔。大家欢呼着,是死里逃生的喜悦,慢慢笑着,然后相拥而泣。那种激动与振奋,只有亲身经历才能想象得到。这时去找遮挡物的士兵回来了,他们拿了三面厚重的旗子,用立杆绑起来绕了裴奈一圈,只留了一个进出的口。裴奈瞧着四周因为顾瑾珩未下令,便不敢离开,只站着默默啃果子的众人,嘴角无言地扯了扯,说道:“你们都去忙自己的事啊,都杵这做什么?”很多人闻此,感激地看着她,有人带头说:“末将先去忙了。”便对着顾瑾珩和周伟国将军一拱手,转身离去。其余人效仿,很快周围就宽敞起来。周伟国将军也抽身去处理战后军务,就剩下了几个人。军医将药取出来,在备好的沸水里泡了干净的帕子。“我帮你上药。”顾瑾珩终于站起身。如果不是霍江阴功能让他精准掌控人体经脉,裴奈都要担心他蹲了这么久,腿要麻得跌一跤。但现下来不及让她再头脑发散,她身体后靠,警惕地瞥他,排斥之心显而易见,“不必了吧,我们如今没有任何关系。”“你是我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妻子。”顾瑾珩喉间涩然,就这样定定看着她,仿佛执念着这个身份,不愿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