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草木皆兵
天佑元年(公元904年)八月十二日,午时三刻,看着浩浩荡荡的契丹大军撤离偏头关,麟州城内剩下的寥寥数人终是松了口气,武林各家此刻都还未离去,有些人是抱着江湖义气留守于此,而有些人则是觉得既然卖人情,便要卖到底,况且如今契丹军已无发兵之意,留在此处也无坏处。
契丹此次损失惨重,但余下的大军依旧数之不尽,直到未时之末,申时之初方才退尽。
麟州城头,薛韧眺望着远方三关,心头终是升起一丝喜意。
“薛小兄弟,我果然没看错人,你当真击退了契丹贼人。”冯昊寸的身影出现在了薛韧身后。
薛韧回首拱手施礼,“哪里,还要感谢冯兄你仗义相助才是。”
“薛小兄客气了,”冯昊寸话锋一转道,“对了,上次你跟我说的那件事…”
薛韧发现冯昊寸面露难色,忽地面色一变赶忙道,“难…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薛小兄你有所不知,”冯昊寸踱步道,“这‘麒麟血’乃是我山庄至宝,没有我爹的首肯,便是我三叔,也碰它不得。”
薛韧面色一惨,当下牙齿一咬,撇开衣袍竟是单膝跪倒在地,“冯兄!…”
冯昊寸见了一惊赶忙上前搀扶,“薛小兄,你…你乃当朝大将军,怎可拜我江湖义士?”
薛韧不肯起身微微摇头道,“冯兄,如今薛某身着素衣,是以我薛韧个人之名恳求你,廖缘谷主为助在下而伤,倘若她出了什么事,薛某难辞其咎,还请转告冯庄主,只要令尊肯大开方便之门,我愿为其彻查此番江湖中的暗流。”
冯昊寸听罢此言瞳孔不经意微微一瞪,露出喜色,但也转瞬即逝,赶忙上前搀起薛韧道,“薛兄言重了,廖缘谷主亲身前来,其又与我父有所交情,待在下回到山庄好好与他老人家商量商量,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多谢冯兄。”
“嗯,”冯昊寸点点头,“如今战事已毕,我也要回去与庄下弟子收拾行装,准备启程返回山庄了。”
“保重。”薛韧再施一礼。
这一切慕容章都看在眼内,他就站在一旁,手持酒壶自饮痛快,冯昊寸转身离去之时与其对视一眼,彼此点头,慕容章似还没有离去的意思,待冯昊寸走后,其又上前轻笑摇头道,“傻小子。”
薛韧看着慕容章,不禁把眼闭上转过头去苦笑道,“人生难得糊涂,何必如此执着?”
“哼,你让我说你些什么好,竟这样便把自己许诺出去,”薛家英纵一诺千金众人皆知,冯昊寸此番前来也受其父冯不凡吩咐,务必让薛韧接此差事,如今薛韧亲口答应,冯昊寸自也是松下一口气,而慕容章却半斥道,“天下英豪皆难过一个‘情’字,你是因为廖缘谷主的伤如此内疚,还是因为负了月娟姑娘,想弥补于她,只有你自己知道。”
“傻小子,何苦把自己活得那么累。”慕容章手持酒壶离去的背影,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寒天一滴水,点点在心头。
薛韧一个人驻足麟州城头,英雄莫名。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身后的人站了多久,薛韧瞥眼后瞧,又淡然地把头转了回来,低声道,“你的轻功越来越好了,什么时候来的我都不知道。”
身后佳人面色憔悴,身形娇柔,秀色可餐,美不胜收。
“我一早就来了,”柳月娟漫步走到薛韧身旁,双手搭在城头之上,远眺北方,喃喃道,“不是我的轻功进步了,而是你的眼已被遮住,你的耳朵也堵了,识不得人心险恶,竟这般容易便应承了麒麟山庄的要求,你可曾想过这是怎样的一趟浑水吗?”
薛韧痴痴地摇头道,“顾不得了,今日班师回朝到了中原,我会去麒麟山庄讨要‘麒麟血’,然后待秋季一到,我便与你去大雪山寻取‘天山雪莲’,月儿的党项族自古传有一炼药神器,加之月儿父亲生前的势力,要得此物该不会太难。”
“哼,月儿月儿,叫得多好听啊…”柳月娟面容发冷,“你如此为我,不还是为了人情二字?”
“我…”薛韧顿了顿道,“薛某欠你太多…”
柳月娟的瞳孔闪有泪光,其将头扭向一旁冷到,“倘若那日在紫衣人剑下危在旦夕的是那个鲜卑女子,你会回去救她吗?”
“我…”薛韧的话到了嘴边,却终是没能说出来。
“哼,”柳月娟怨哼一声,而后苦道,“你不会,你不会为了自己至亲至爱之人而耽搁军国大事,可是你却为我而那么做了,为什么呢?”
薛韧哑言无话。
“因为你至亲至爱的那个人…”柳月娟的声音渐显哽咽,“从来就不是我。”
薛韧无言,继续沉默。
柳月娟微喘口气,可情绪却似愈发激烈,“其实打从一开始,你就根本不欠我什么,也不必如此强迫自己弥补什么,那日你为何不让我死在紫衣人的剑下?那样的话我也算为了自己心爱的男子做了些什么,便可在你心中永远留下除了那个鲜卑女子,只属于我柳月娟的一处角落,为什么你要救我?你…根本不了解女人!”
自古虞姬自刎前赠项羽一曲《霸王别姬》流芳百世;杨玉环为成全李隆基的一曲《霓裳羽衣曲》后的三尺白绫,女子不可为其心爱英豪披荆斩棘,却可不成为其宏图霸业路上的祸水红颜。
“月…月娟……”薛韧口中喃喃,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愈显迷茫。
听到前者口念自己的名字,柳月娟娇躯一震,情绪平稳下来,自笑道,“其实你知道吗,在我一生中,我从没想过自己会…这般幸运,爱上…爱上一个我最好…最好最好的朋友,只是…老天跟我开了个玩笑,这个好朋友的心里早已住了别人…”
“月娟…对不起。”到了最后,也只有“对不起”三个字。
柳月娟面上早已梨花带雨,却还强笑道,“我知道,我明白,我…一早便清楚你的心意,只是自己太傻罢了。”
其拭去眼角泪痕,故作欢颜长吸口气,“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只要你能帮忙治好我师父的伤,从此你我便两不相欠,怎么样?”柳月娟嫣然一笑,伸出右手小指。
看着柳月娟的笑颜,薛韧顿了顿,伸出右手小指,“英纵必当赴汤蹈火!”
二人小指拉钩,许下了诺言。
两者相识已久,这是柳月娟第一次将自己的爱意表达出来,她不会后悔,因为今日不说,她的人生将多一大憾事伴其终老。
这二人麟州城头的拉钩许诺,注定是一世还不清的债。
柳月娟露出让百花失色的一笑,只留给薛韧一个婀娜曼妙的背影,可是在这个背影的另一面,却是一副撕心裂肺的梨花带雨。
“咳咳咳~~~”在柳月娟经过的路旁,树后露出一女子身影,不住地摇头口中默道,“哎~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柳月娟如今的脑海里只回荡着自己的哭泣声,没能注意到师傅廖缘正在其身后不远处注视着自己。
另一边契丹大军已撤出中原最后一关,雁门。
这支军队依旧壮大,可却已全然无了来时的声势,赤面祭司坐在马上几次看着耶律阿保机的背影欲言又止。
须臾过后,耶律阿保机侧首道,“长老,有何事但说无妨。”
赤面祭司闻言催马上前道,“首领,那个紫衣剑士根本就没能取下姓薛唐将的首级,你为何…为何还将那样两柄神兵利器赠予他?”
耶律阿保机轻“啧”一声道,“呵呵,那两柄利器固然宝贝,但我族中却无有勇士能驾驭它们,留下来又有何用?”
“可是那人多次夜闯我军军营,打伤守夜兵无数,就连…”赤面祭司依旧喃喃,只是看着前方一身着方士服的背影轻声道,“就连大祭司也被其创伤,若是起初为了对付唐廷而利用于他还尚可理解,但是如今我军已退,何故还要顾忌此人?”
“长老,你可知道万马千军易得,神兵天将难寻,扪心自问,我契丹麾下,又有何人能在那姓薛的唐将手下幸存呢?而此人竟能与其平分秋色,如此人才,我不会因死了几个守夜兵便视其为死敌的。”
“这么说首领是想…”赤面祭祀揣道,“将其收为己用?”
“也不完全正确,”耶律阿保机面露阴笑自言道,“长老,且不说我等能否留住他,便是留住了,他心不在此,也不会为我等出力,像他这等人,当以‘义’字相交,日后或可为我所用,我将两把神兵赠予他,他日后在中原必会掀起一阵风雨飘摇。”
前两日紫衣人自嘱未能取下薛韧首级,是为任务失败,但是其对耶律阿保机手中的两柄神兵志在必得,扬言即日启程,日后将薛韧首级提回交换两柄神兵,但是赤面祭司认为战事已毕,杀不杀薛韧已没了多大用途,可没想到这时耶律阿保机竟叫人取来两柄剑,赠相紫衣人。
因为耶律阿保机笃定,日后一定有机会让紫衣人把这个大人情给他还回来的。
武林各家自行离去,虽是各有损伤,却幸得根本由在,除了了情谷谷主伤情难测外,其他门派尚算未伤筋骨。”
薛韧这批唐朝的胜利之师,郑良抱着其祖父郑元贵的骨灰在回往家乡的路上,已是离队而去,如今只余下曹子祥,王矩,身残的薛准,寥寥百余名唐廷军士以及一干伤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