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日落潮退(二)
薛韧率先开口打破僵局道,“晋王,如今幽州兵已四散开去,你身体抱恙,便是在此处强杀了我也是得不偿失,不如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吧!”
李克用依旧面相凶狠,但是看着眼前的狼藉一片,其最恨的河西‘刺青兵’也已杀尽,况且杀了薛韧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而其也已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便愤愤地猛牵马绳调转马首道,“哼!我们走。”
河东大军追随着李克用掉转军头,李存勖临走时回首看了薛韧一眼,二者相视,彼此点了点头。
看着远去的河东大军,薛韧双手抱拳拱手,朝着东方拜了三拜。
“朱邪老兄,多谢了。”
李克用无故吐血,身有异样,但是其此刻周遭空气肃杀凝固,无人敢上前询问,连李存勖也是心头担忧,想着赶快回到府上找最好的大夫来为其诊断。
李克用面朝东方,再不转首望北,因为他已心头有数,自己此番借助契丹军军力的计划怕是要付诸东流了。
“真想不到,契丹军号称四十万大军,竟还是被他薛家后人挡在了门外…”李克用单瞳闪耀,两排牙齿浸血发红,咬得劈啪作响,“千算万算,终究还是算露了你这个变数!”
麟州城处无数人眺望远方,心头忐忑不安,知道看见了夕阳下那银甲将军骑着‘绝尘’背对阳光归来的身影,各自心头的大石这方才放下。
“将军!”
“薛兄!”
“老大!”
………
薛韧下马伸手扶住手拄拐杖的薛准,心头又是一阵酸楚。
薛韧临行前下了一条军令,麟州城内任何人不得离开城池半步,违令者按军法处置,因为他知道,若当真迁怒了晋王,那么随他前去的难有一人生还,可是如果留守麟州这如今的焦点之处,晋王总归是要顾及天下悠悠众口,总不能这麟州城没让契丹军抢走,反倒被晋王攻下吧?
一阵唏嘘过后,在后方的曹子祥上前一步皱眉道,“将军,你说着李克用会不会将在此遇到‘刺青兵’的事泄露出去,让全忠狗贼知晓?”
薛韧闻言摆摆手道,“不会,我知道他的为人。”
王矩瞳孔一张大是不解,“为…为何?”
薛韧轻叹苦笑道,“因为他是朱邪赤心。”
场中闻言者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但看薛韧笃定如此,便也没再往下追问。
一排将士彼此看看,而后一领头者上前一步,众人同时跪倒在地,双手抱拳施礼。
薛韧打眼一看,眉头微蹙道,“这是为何?”
场中跪倒之人皆为幽州将士,带头将领开口道,“多谢薛将军仗义直言,拦下河东大军,否则今日我等只怕也要埋葬于此了!!”
“谢薛将军救命之恩!!”
幽州将士尽皆跪倒在地,齐声答谢。
薛韧这颗麻木心,终于稍稍舒缓了一些,其脑海中浮现出几个时辰前这批幽州军勇猛杀敌,将契丹军败得溃不成军,心头不禁感慨,“多好的军队,怎就落在了那刘仁恭的手里?倘若我…唉~~不要紧,洛阳城内,还有‘不破’和我那五百弟兄,还有不破和我那五百弟兄…”
场中王矩环顾了下四周,好似在寻找某人,不过其视线落空,只得皱眉摇头。
时间一天天过去,应承了那句老话,六十年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这些时日里来塞北麟州一处异常安逸,可是中原河西一处,却不再那么太平。
诸侯联合合力讨伐宣武节度使,梁王朱全忠,纵使其如何如日中天,但想以一己之力抵御各路人马,也是委实困难,不过幸在河西梁王早有准备,屯兵河中予以防范,并亲自带兵征讨。
各路诸侯纷纷出兵,河东军亦前来至此,但是却不见晋王李克用的身影,身体抱恙的他如今只是在调养身体吗?还是,在紧锣密鼓的筹划着下一部署?
“咳咳咳!~~~~”李克用在外人眼中乃是英勇无敌的大将军,可是其毕竟也是凡人,如今身体不适,亦要半卧在床。
“儿臣参见父王。”李存勖由走进屋内,见到了抱病在身的李克用正抱着弟弟李修碣。
“存勖啊~~咳咳咳!!!~”李克用拿过布条遮口咳嗽,白色的布条多出了几斑红色,李克用随手一弃而后道,“交代你…咳!~办的事情如…咳咳~!…如何了?”
李存勖面露担忧之色,当下回道,“父王只管安心养病,孩儿自会办妥。”
“嗯…”李克用深吸口气,平复了下心胸,随后抬眼望天自言道,“八月了,转眼已是八月了…”
自月前契丹大败而归后,塞北再无动静,即便得知如今的麟州已是空城,亦有李克用承诺会供给大军粮草,但是耶律阿保机依旧呆在偏头关内,迟迟不肯发兵。
李克用父子也已意识到,只怕这契丹大军,是不打算再发兵了。
父子二人半晌没有话说,因为彼此皆是明白人,这契丹大军退回北方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届时想指望与其合力共讨朱温,已成天方夜谭。
那么李克用为何不借此番诸侯共讨河西一役大举出兵,消灭梁王呢?
因为倘若梁王当真被讨,那么谁来篡位?
而且各藩镇心中皆有着自己的算盘,此番联合大军看似声势浩大,但实则徒有其表,各藩镇皆不肯己方出兵过多,因为一旦如此,同时也意味着损失更大,此消彼长之间,便会被其它藩镇势力迎头赶上,中原头两名藩镇势力乃是世敌,倘若这两方能够两败俱伤,那么对后面的势力来说便是天大的好事。
“哼!王建那厮,咳咳…”李克用单眼溢血,愤愤道,“他想称帝早已想疯了心,想用这种计谋引我上钩,咳咳…他还早了一百年!”
“可是父王…”李存勖担忧道,“倘若此番的联合军攻克了河中,当真降服了朱温老贼,那该如何?”
“咳咳咳,不可能…”李克用轻咳两声而后道,“倘若他们当真能降了朱老贼,固然是好事,但是能与本王分庭抗礼至如今的人,岂会被一群乌合之众打垮?”
李克用所言不假,几天之后,这股诸侯联合军已失败告终,朱温依旧稳坐河西,岿然不动,可是这与那之后几天所发生的事相比,俨已不值一提。
李克用咳喘不止,不愿再多言语,抬手示意李存勖暂且退下。
“父王保住身体,孩儿告退了。”慢慢退出房门,留下了李克用和其怀中的婴孩,即便好事被坏,身体抱恙,但是李克用面对怀中的婴孩依旧是那般慈祥,耐心,这与外人眼中所知的晋王全然判若两人。
李存勖看在眼中,淡然离开。
离开府上的李存勖来到一荒僻场所,是为野外,其双手交叉于背后,似在等候某人。
不一会儿脚步声起,李存勖身后骤然多出一头戴斗笠的掩面男子,其手持长刀,来在了其身后。
“你来了…”李存勖头也不回。
“是。”
“交代你的事办得怎么样?”
“办妥了,那名郎中及其家小总共十二口人,皆已灭口。”
“嗯,做得好。”李存勖暗暗颔首闭眼,心头回响起其父的教诲,“成大事者,便要心狠手辣,绝不可妇人之仁。”
“公子,请问酬劳…”持剑男子三指相搓,意指银两。
“在这里。”李存勖嘴角带笑,从怀中掏出一布袋在手中连连掂量,应是持剑男子口中所指的报酬。
“谢了公子。”持剑男子见了面上带笑,便欲上前索取。
“慢着,”李存勖忽地伸手拦住前者,嘴角微扬道,“你如何知道此人是郎中,我记得只告诉过你他的体貌特征与姓名才是。”
“呃…”持刀男子不明所以,微怔了下道,“只要稍作打听,便可得知,而且其家中药材不少,小的从此亦可猜得。”
“哦?”李存勖将脸转了过去,面带怪笑,“看来你很擅长打听、观察吗,那么那名郎中临死的时候…有没有说过什么?”
持刀男子心头袭来莫名恐惧,当下赶忙道,“这…这我不知,杀手是不宜打探所杀之人和雇主的信息的,所以小的…不知。”
“呵呵,”李存勖盯着前者轻笑道,“当真不知?”
“当真…不知。”
“好吧,这一百两银子是你的了。”李存勖信手一抛,将钱袋掷向后者。
持刀男子伸手欲接,可职业的本能让他感到前方一股杀气袭来,当下赶忙出刀招架。
一柄利器刺穿钱袋,雪花般的白银散落在地,而当最后一粒银子掉在地上的时候,持刀男子的尸身也已倒在了血泊当中。
“若是不知雇主为谁,怎会如此恭恭敬敬,还以‘小的’自居?”李存勖俯视着男子尸身,面上阴沉似铁,“莫要怪我食言,这一百两银子你留到下面用吧,要怪只怪你好奇心作祟,知道了不该知晓的事情。”
李存勖收剑入鞘,大步离开,留下男子死尸和一百两散落白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