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相思

大殿中央，心之所系。

我看着眼前人泫然泣下，泪落如注，一颗一颗，重重地敲击在我的心头。

她，从来没有为我流过一滴泪。

我不禁问自己，若我当日身死于太液池畔，她可会似今日这般，施舍一滴泪与我？

那是虚妄。

连我自己，都忍不住要嘲笑这个想法。

她啊，她是南宋皇帝的女儿，与我蒙古男儿，一丝一毫都不愿有所牵扯。

前年，五月廿一，张弘范迎娶小娘子那一天，她离我而去，竟没有回头。

我后来才知道，那一天，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我不禁失笑。

她是盐商的女儿也好，她是赵室公主也好，于我而言，并不会有所不同。

我是孛儿只斤·真金，是成吉思汗的子孙，以嫡长子之尊入主东宫。

将来，我会登上大位，统领四方汗国，富贵无极，而万民皆臣服于我脚下。

难道，凭我这般身份，竟护不了她一人？

我身后是百万雄师，我治下是万国子民，可我眼中独她一人。

然而，她还是决绝地离我而去。

巨舰出海接回阔阔真那一天，我远远地就望见了她，她瘦了。

父汗赐婚，不能不遵。

我亦明白，这是一场交易，一场保住她一生喜乐的交易。

我不能再见她了。

那一双眸子，如同玉宇无尘，又如揉了一团星碎。那样好看的眼睛，我年幼时便在画上见过，后来，我遇见了她。

一夕瘴烟风卷尽，月明初上浪西楼。

澄儿，当日你吟着这句诗，赠我以兰舟公子为号，如今你还记得吗？

你定然是不记得了。

任这世间瘴烟散尽，月明初上，于我，已是毫无意义。

我为了你，甘愿放弃这皇位，忘记我身上还流淌着成吉思汗的血液。

而你，你却宁愿在那孤岛上，守着林照过一生。

他终于死了，你在乎的人，他死了，你的泪也该流尽了吧。

你为他流泪，为玉无泽，为所有不是我的人流泪。你哪里知道我就这样亲眼看着，心中嫉妒得发狂。

五百日了，距五月廿一之期，已五百日了，你从不曾这般待我。

大都崇国寺前，你纵身扑上替我挡了那一箭，那处伤口，我一闭上眼，它便在我脑海浮现。

我能怎么办呢？

大殿之上，皆为我帐前亲军，心腹精锐。

你的身世，终是全然揭开在他们眼前。若我不动手，你便有一万条命，也难逃此劫。

我终是伤了你。

旧伤的所在，我很清楚。因此，我不偏不倚，毫无差错地，刺中了它。

我知道，那里不是要害，只是看起来凶险。

澄儿，你怪我吗？

你不会怪我的，我知道。你心里，早已没有我了。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便舍弃了我，舍弃了我们的约定，你选择了林照，对不对？

我不能再看你的眼睛。

再看，我便如往昔一般沉陷进去，再也出不来了。

何苦呢？我放过你了，只没放过自己。

你对我说，我们总会再见的，你最清楚了。

你还问我，信不信你。

澄儿，我信你，但我又不敢信，我怕我信了，你仍是会离开我。

因当日你离开我时，便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可我们再见的时候，已是陌路。

深笼夜锁独栖鸟，利剑春断连理枝。

河水虽浊有清日，乌头虽黑有白时。

惟有潜离与暗别，彼此甘心无后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