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别离
大殿之上,无人喧哗。
我缓缓放下玉儿,替她拭去眼角那一滴泪。她素来以笑颜示人的,我一向都知道。
有人说,先天五绝剑,那是世间一流的剑术。
那人还说,此剑法辅以道家的无上心法,便是当世一等一的人物。
而最高境界,聚则成形,散而为气,手虽无剑,然利剑在心,大道则在全身。
能悟到这一层,可算得上是这世间第一了。
那么,若我问,如何保护我在意的人?
我已经是当世第一的人物了,然而当我问众人,如何将我在意的人救回来?甚或言,只需保他们可死得其所?
无人回答。
大殿宝座之上,那个将要成为帝王的人,此刻正冷冷地看着我,那是他从未有过的眼神。
许久,许久,他向我走来。
我甚至有些欢喜,我已经很久没同他讲过话了,甚而,我已很久很久没有离他如此近了。
忽然间,我感到疼痛。低头望去,明晃晃在我小腹颤动的,是一把寒冰玉刃的宝刀。
那把刀,我识得的,那曾是他送我防身的。
旧伤发作,伤却在心,却不知是寒意多一些,还是疼痛深一些。
这个伤口的由来,他最熟悉不过了。那是当日,我于大都崇国寺前替他挡那一箭留下的。
然而今天,他用这一把曾赠我防身的宝刀,正正地刺进了我旧日的伤口。
为什么,为什么...
一丝凉意从他眼中滑过,很快,极深的怒意在他眉间聚集,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你从未,为我流过泪。”
我拼命地摇头,他却不再看我。
是啊,很久以前,因那一场身世巨变,我早已哭干了眼泪。
然而他不知道,自那之后,事隔经年,我再一次学会用眼泪宣泄情绪,却是为了他。
那是,在他迎娶太子妃那一日。不是为了他娶妻,而是为了当日,他始终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可是他不知道。
他以为,我这一生的眼泪,是为了林照,为了玉儿,为了所有不是他的人。
曾经啊,曾经我和他之间,是那般信任彼此。
可是后来啊...后来,谁也没抵过这一句后来啊。
但我知道,我不会怪他,无论他如何对我,我都甘之如饴。
太子帐前亲军开始鼓噪起来。
我,姜澄儿,乃南宋度宗与俞皇妃所出。
我,为元廷所不容,然我心慕太子,从未后悔。
鲜血沿着刀刃慢慢滴落,瞬间染湿了大殿。
忽然,周围亲兵一阵惊呼。
是我拔出了腹间宝刀。
我扬起右手,露出距离腕间两寸那一处深红色的凤凰花印记。
我用这世间最利的冰刃,将它生生剜了下来。
从此,我与汴梁俞氏再无关系,与旧朝,永无瓜葛。
我已将它生生剜了下来,你可会回头看我一眼?
兰舟公子,自我遇见你起,平生所愿,木李琼久,永以为好。
你知道吗,阔阔真决定嫁给你那一天,我对她说,我希望她会爱上你,而你也会同样待她。
因为深宫禁院,你们都是没有朋友的人。
如今,如今我已经很满足了,至少你看了我一眼。
我仿佛,回到那一天。
阔阔真迈上了太子府的巨舰,我远远地望着,望着背对着我的你。
不得哭,潜别离。不得语,暗相思。两心之外无人知。
你曾说,太液池畔千株银杏花开之时,你便娶我。
我也允了你。
然而你一把火,将那千株银杏,全然焚了。你我在无心银杏之下许的诺言,终究等不到四月花开。
今日,姜澄儿要走了。
可我们总会再见的,这个我最清楚了,你信不信我?
我知道,当我醒来,是在八百年后。
高三的课桌仍在早秋的阳光下晃动,而你在我身前。
我对你说:“第五,我喜欢你,你觉得如何?”
而你,半侧过头,那样棱角分明的脸甚是好看,你说:“我觉得挺好的。”
我们总会再见的,这个我最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