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忌惮

学正往里走，大家跟在后面，一些半埋在“细沙”中的破损装备被逐步搜索出来，虽然大致都有个囫囵模样，但是装备上的巨大豁口和凹陷，都能一窥魔像狂暴的近战风格。众人走到洞中间，阿洛缇已经把一堆金属块拨开，捡出了“镰月”构装的驱动核心，搂在怀中，她没费什么力气即找出了仇龙的所在。庞琪看见了一旁的青铜色圆筒，她低声惊呼，匆匆拾起交给了学正。魔导士接过圆筒，一道赤红的光圈把筒壁从头到尾扫描了两遍，他才对庞琪微微颔首，又向少女郑重说道：“永歌小姐，你的契灵可是立了个大功。”“大师，保卫家园是每个精灵的责任。”阿洛缇俯首应答，这次少女的谦虚让学正脸上多了些笑意。另一堆绛色的糜状物引起了治安官和铁匠的注意，他们认出了地洞战场里唯一的血肉遗骸，却猜不透死因，只有求助于魔导士。恰好一名魔法师在洞内捡到了黑曜石双头锤，也送至学正的身前。“这是暗银主教的礼器。”魔导士对锤子印象深刻，他蹲下来，细看肉泥堆与金属块堆。“大师，那些是敌龙者的装甲。”阿洛缇提示到。学正察觉魔像的碎片切面格外光滑，能像镜子般映出人影来，已非凡夫俗子所能企及的剑术范畴了，初阶的魔法都难以做到。他用法杖触地，地面亮起了青铜色圆筒上出现过的赤红光圈，密密麻麻的字符显现在圈内，如同在自动的采集血肉与金属的信息。“永歌小姐，你能与契灵沟通上么。”庞琪·蜜蝶问。“老师，敌龙者他很虚弱，暂时没有回应。”阿洛缇将驱动核心往怀里挪了挪，仿佛这么做就能把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似的。叫她的老师失笑之余，又有点发愁。“死者是暗银主教，她和契灵的魔像都毁于空间裂隙。”魔导士收起赤红光圈，推断道：“兴许是真精灵启动了传送法术，但契灵不想放她逃走，意图强行留住她，然后传送法术失败，两人都被空间裂隙误伤了。”“真是令人生畏的斗志。”学正感叹了一句，只字不提青铜色圆筒的用途，看出来该物品不简单的治安官和铁匠亦没发问。不过职业的习惯令贝利耶耐不住多说了两句：“暗银主教传送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了，真精灵的指挥官是在为部下们断后么，太罕见了。”“什么？”魔导士忽地眼神发直，“你再说一遍。”“看传送时周围的情况，很明显真精灵只剩下一个指挥官了，她是在为部下断后吧，难不成地底战士们全死光了？”治安官想笑一笑以示轻松，当他发觉大家都没笑时，他嘟哝道，“不可能吧，我听说敌人们可是有两三百名精锐士兵。”“我凭借魔法阵熄灭城里的大火后，暗银主教的部下应该尚有两百左右。”学正给出一个相对精确的数字，但他的神情渐渐凝重。魔导士大步流星地赶到地洞另一端的塌方处，踩了踩脚下湿漉漉的泥土，找到了灰矮人的掘土坑。“有人尝试挖通这里。”跟过来的贝利耶发现了一些凌乱的土工作业细节，他的观察力一向敏锐，“他们很绝望，拼了命的在挖。”“蜜蝶博士，让你的契灵穿墙，侦查那边的情况，越详细越好。”学正指着堵死隧道的土石说。“我与契灵共享感官的话，距离不能太远。”庞琪·蜜蝶说着，取出了一个装有湖绿色液体的水晶试管，她闭上双眼，仰头喝下，墨鳞的鲤鱼朝土中一跃。“土层被挖过了，不会有多厚的，足够了。”魔导士说。契灵侦查的时间里，无人说话，显得等待十分漫长。“那边空无一人，仅有脚印。”大家都听得出庞琪在刻意压制声调，“仅有朝着一个方向的脚印。”仅有一个方向的脚印，也就是仅有敌人来的脚印，没有原路返回的脚印，意味着如果不是走传送门撤退，那便是真精灵的奇袭部队全军覆没，覆没在两头堵塞的地洞中。霎时，所有人都扭头看向阿洛缇，和她搂着的古怪机械，每个人的眼神都无比复杂，敬畏，惊诧、怀疑、戒备、乃至暗藏的恐惧，这些纷乱的情感被少女读出，吓得她往后退了一步。大家的视线颇有默契的彼此交汇，再错开，各自心事重重。“我以为会看到阵亡者的尸体摞成的小山。”贝利耶四处张望。“敌人的残骸都在我们脚下了。”魔导士跺跺脚，扬起了少许灰尘，庞琪·蜜蝶嫌恶的想走开，但几步之内全无她能落脚的土壤。“我之前也没想到，亡灵中的食尸鬼喜吃人肉，吸血鬼饮血成瘾，低等的骷髅与幽灵能汲取生命力，会留下死者干枯的躯壳，更高级的亡灵，进食后遗留的残渣就更少，我是第一次遇见能将血肉消化得只剩飞灰的。”学正仿若回到了课堂上，在为学生们解答问题。其实他心里的疑惑一点儿不比其他人少，作为阅历之丰富，全遥州都少有人能胜过的长者，魔导士在死灵术这个复合魔法领域是缺乏认知的，仅懂得一些基础的知识。他对自己的局限性一清二楚，因为这不是学正个人的问题，这是圣精灵帝国魔法师普遍的问题，精灵们寿命长、繁衍慢，政权稳固，生活环境相对和平富饶，他们遭遇的死亡比人类要少得多，缺少研究与实践的素材，造成了圣精灵死灵术学科的整体落后。一个见习魔法师召唤的幽灵，控制着一具魔像，击杀了一名真精灵主教，连带着两百名护教军，保住了遥州的秘宝，固然有许多客观因素在，魔导士依旧感到匪夷所思。“安排人手仔细打扫战场吧。”学正看得出铁匠、治安官等军官、以及学府教员们多少都受到了震撼，只是基于他们自身见识的多寡，震撼的程度不一罢了。“大人，要不要封锁消息？”庞琪面色谨慎。“不必，可以告诉市民们，纵火的敌人被永歌小姐的契灵追击，尽数歼灭于地道中，但具体的内容无需详细说明。”魔导士一边叮嘱，一边朝外走去，他健步如飞，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好的。”“再有新发现即刻传讯给我，总督那里由我通知，。”学正的职责之一，就是充当州长官的首席顾问，“蜜蝶博士，你要记住，在我与总督府商讨出结果前，任何人向学府打听消息，只能得到和市民一样的答复。”“是，大人……”庞琪见两人走出地下，趁着旁边没人，劝言道：“敌龙者是否有撕毁契约的风险，我们也许该准备一套预防措施。”异界召唤来的契灵，摆脱契约和召唤者的束缚，是魔法师们常见的意外事故之一，许多经典的召唤术教材上都会记载相关的反面案例，个别强大的召唤物获得自由后一度为祸一方。最高阶的契灵被定义为“邪神级”，便是在告诫魔法师们，不能一味追求召唤物的力量，同时要留神召唤物的危害。魔导士沉思了片刻，缓缓说道：“我理解你的意思，现今遥州的局势很脆弱，脆弱到经不起一点儿细微的动荡，永歌小姐的契灵是个隐患，我们承担不起他失控的后果。”“然而从事实出发，不论敌龙者的来历、过往如何，他的立场大致上是站在永歌小姐一边的，等明日到来，永歌小姐和敌龙者均会成为保护遥州的英雄，他们的功劳是无人能抹杀的。”“蜜蝶博士，你说说，我们理应怀疑他么？”“总得有人做最坏的打算。”庞琪坚定地回复，“有必要。”“没错。”学正的口吻一贯的严厉，“纵使我不让你这么想，总督府、市政厅也会有人这么想，说不定，敌龙者他也知道我们会有想法。”“那么，蜜蝶博士，请你把你的怀疑藏好，千万不要显露出来，即便有所行动，也要绝对保密，做不到不如不行动，好过无端的树立强敌。”“信任的建立是个艰难的过程，需要时间和一个宽松的环境，可惜我们没有，所以这个任务只好交给永歌小姐，说到底，这是她的契灵，她相信敌龙者，我们不能相信她么。”“阿洛缇，她真的行么？”庞琪脑海里出现的，是一个弹竖琴的可爱少女，“她已经被人牵着走了。”“你觉得永歌小姐是靠什么防止契灵反噬呢，靠她那张议价不平等的契约么？”魔导士问。“敌龙者在积蓄力量……在等待时机……”庞琪口中讷讷。“不排除你说的那些原因，但能束缚一个生灵的东西，不止是纸上的契约、脚上的枷锁，还有些羁绊是存于内心的。”学正给昔日的学生又上了一课。“我想永歌小姐肯定能做到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