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魂归何处
女鬼的感觉,一向敏锐异常。
谁的虚情假意,谁的真心真意,瞬间就能心领神会。
剪刀鬼梅异香来到阴冥,第一个真心真意对她好的男鬼,就是穷死鬼毛长生。
先前,梅异香只觉得毛长生有利用价值,可以医治她来自前世的断喉之痛,后来,发觉毛长生还可以温暖她的心。
于是,她害怕了。
她害怕去爱,害怕爱会让自己变得软弱,爱会让自己感到自卑,爱会让自己失去酸酸甜甜的自由。
她也喜欢毛长生,但她没有信心。
有好几个女鬼跟随着毛长生,似乎一个比一个美丽,似乎一个比一个谙熟冥界的鬼情世故,能不自卑吗?
她不知道,正因为这方面的缺陷,反而有更多的纯真,有更多的可爱之处。
爱让她迷醉,又让她痛苦,她想不顾一切地去爱,把自己的身心交给毛长生,但毛长生因爱生敬,没有跟着情狂而陷入迷乱。
这让她惊讶,也让她伤心,于是决定疏离毛长生一段时间。
于是,她愤然而别,阴差阳错,遇到了前世的父亲鸦啄鬼海伟阳,并去了那个迷幻之地。
她想用亲情来安慰自己,充实心中的空荡寂寞,但没有用,亲情代替不了爱情。
稍后,穷死鬼毛长生又带着几个女鬼冲入了迷幻之地,这让梅异香更为感动。
然而,梅异香不敢面对自己的真心,于是眼睁睁看毛长生同那几个女鬼大受煎熬,希望由此划清彼此的界限。
但是,毛长生一往情深,梅异香无法视而不见,在冷漠外表的掩饰下矛盾了许久,不顾海伟阳的禁令,把毛长生和四个女鬼都放出了迷幻之地。
梅异香面上越装得冷若冰霜,心里奔窜的爱之火焰越难以安宁。
毛长生和四个女鬼走了,留下的是无尽的寂寞,梅异香除了苦练意念剪,余下的时光就是对毛长生的思念。
父亲鸦啄鬼海伟阳没有责备她,这让她无法同父亲闹翻脸而愤然离开。
时光如炉,熬炼着一切。
鸦啄鬼海伟阳为实现自己的野心,忙忙碌碌不停,来之不易的父爱,差不多名存实亡了。
没有自由,也没有了爱,存在还有什么必要?
于是,剪刀鬼梅异香走出了迷幻之地,飘向了炎皇村。
于是,在鸦啄鬼海伟阳吞进了寒冰鬼王白石的头,而寒冰鬼王白石的寒冰真气,也冰凝了鸦啄鬼海伟阳的口腔,眼看两个恶鬼要被吊死鬼沙吉姗和拔舌鬼马梦瑶弄得灰飞烟灭的时候,剪刀鬼梅异香出手了。
梅异香也只想给马梦瑶一个警告,但不知道自己一段日子的精修,已鬼力大增,没拿捏好意念剪的分寸,出手就剪掉了马梦瑶的半截舌头。
错已铸成,剪刀鬼梅异香心中难过,穷死鬼毛长生那同样只想警告的鞭炮,就在那时撒来了。
哦,为了护另一个女鬼,心心念念的爱鬼,竟会这样辣手无无情?
剪刀鬼梅异香懊悔、心痛又绝望,觉得生无所恋,干脆不避不让,任凭两个鞭炮在眼睛边上爆炸了。
鬼怕硝磺,更怕硝磺在眼前爆炸,剪刀鬼梅异香在两道亮光闪过之后,便觉得眼里流出了汁液,随后什么都看不见了。
失明之痛,倏然透遍全身,剪刀鬼梅异香刹那间觉得自己获得了解脱,一向念念不忘的一切,一下子失去了分量,一下子放下了,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恬淡和超然。
突地觉得,最快乐的地方,原来最痛苦,而最痛苦的地方,原来是最好的安身之处。
于是,剪刀鬼梅异香向马梦瑶道歉,向海伟阳和毛长生道别,离开豪猪洞,准备不经阎王召唤,就要抢先回剪刀地狱了。
飘在暗无天日的夜空,梅异香眼痛如割,心却不再剧痛了。
然而,刹那间,剪刀鬼梅异香想到了剪刀地狱里那个巨树般的大鬼。
那个大鬼,前生今世,都是一个权迷心窍的怪家伙,生前争权夺利、不择手段,只要有谁威胁到他的地位,就会想方设法置之死地而后快,到了剪刀地狱,也是秉性不改。
剪刀地狱里,最出色的角色,自然是梅异香,这让她自然而然成了那个大鬼的眼中钉,每天都要去找梅异香斗智斗力一番。
剪刀鬼梅异香想到那个大鬼,想到那无休无止的明争暗斗、勾心斗角,便感到腻烦心累了。
清静,那才是她最渴望的生活。
剪刀地狱,那种过一天就如同过了一千年的沉重,谁乐意举杯痛饮?
回父亲鸦啄鬼海伟阳的阴谋之地——迷幻之地,那也沉重如山啊!
那里,尽是些魑魅魍魉,尽是权力、暴力和血腥,没有笑语欢声,没有真情友谊,是地狱之外的又一个地狱。
平平淡淡的地方,往往有真真切切的快乐。
剪刀鬼梅异香叹息了一声,又想起了毛长生急狂的呼唤:“香儿!香儿……”
于是,剪刀鬼梅异香凭着感觉,自空中落下,准备暂住在曾经同毛长生厮守过一段日子的叫化子岩洞。
梅异香刚落在岩洞前,就感觉到了异样。
每个人,每个鬼,所到之处,都带着一个气场,不同之处,气场的大小因人而异,因鬼而异——能量大的气场大,能量小的气场小。
剪刀鬼梅异香目光模糊,但不用看,就知道一个能量巨大的男子在大步靠近,一个能量较小的妇女也在匆忙靠近。
剪刀鬼梅异香一向不愿招惹谁,此时更不愿招惹人,想赶紧避让,但来不及了。
五短身材的男子正领着一个身背竹篮、长身玉立的妇女从深山出来,男人目光转向剪刀鬼梅异香,大声呵斥:“何方妖孽,敢来拦路作祟?”
说话间,迅速掀起衣摆,从裤带上取下一个精雕细刻的桃木葫芦,拧开了塞子。
“哪儿有鬼?你不会是自己疑心生暗鬼吧?”妇女东张西望,什么都看不见,讪笑起来,“我总觉得你在装神弄鬼,偏偏煞有介事,好像真得不像作假。”
“我们原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志不同道不合,又如何能够理解呢?”男子面色凝重,然后悄声念念有词起来,仿佛如临大敌一般,接开了盖子的葫芦口,对着剪刀鬼梅异香一步步迎了上去。
“由你说吧,你反正气不死我,也气不走我的——跟定你了!”妇女大声说话,看戏似的看着男子的一举一动,“就算你说我是贱货,我也不想反驳了!”
这是,河边冬瓜树上,两只乌鸦齐声叫唤了起来:“乖乖不得了,人鬼相遇啦,哇哇哇,免费看戏啊!”
男子瞪了一眼乌鸦,右手高举葫芦,左手又摸出了一块桃木令牌,一边晃动,一边步步紧逼。
剪刀鬼梅异香在桃木葫芦打开的瞬间,就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吸力,身上的衣衫不知不觉向前飘了过去,仿佛被几只有力的大手往前拖拽一般。
鬼无伤人心,人有伤鬼意。
“不好。”梅异香心头惶然,但并不慌张,两手分开,两把意念剪剪了出去。
男子感觉厉风绞剪,口上念得更快,手上的令牌不住晃动,做着各种抵挡的动作,然后速进三步,放开了手中的桃木葫芦。
葫芦自虚空盘旋而非,围着梅异香寸步不离。
梅异香感觉到那块令牌上不断焕发出黄光,照在身上犹如铁鞭抽打一般,挨了三下,竟有些手足无措了。
稍稍慌乱,“呼”的一声,剪刀鬼梅异香被吸进葫芦,立刻被塞紧了塞子。
梅异香使劲挣扎,却无济于事了,被囚进了无边的黑暗。
男子淡然一笑,晃着葫芦说:“不得了,今天捉住的两个都是厉鬼。我若是本领若些,一定会遭她们的毒手。”
妇女讪笑说:“人不犯鬼,鬼不犯人,你何消这样多事?”
男子肃然说:“炎皇村是我的生养之地,我不会允许恶人来这村子横行霸道,也不会允许恶鬼来作祟捣鬼——我要恢复炎皇村的平静,赶走所有的恶人,捉光所有的鬼祟!”
妇女叹息一声,郁郁地说:“你总是雄心太盛!”
语气之中,有种被冷落的幽怨。
“你喜欢跟着我,就帮我做点事吧,”男子把葫芦放进了妇女背上的山竹编制的篮子,“我捉鬼,你负责背鬼,等满了一篮,再深埋或焚毁掉。不能打开,打开会遭殃!”
“你说怎样就怎样吧!”妇女笑嘻嘻地说,“我早慢会是你的女人——老公说的,老婆怎么会不听呢?不过,我可不相信世界上有鬼!”
男子愣了一下,拿过装了剪刀鬼梅异香的葫芦,挂在了自己的裤带上,淡然说:“这鬼开不得玩笑,还是我自己管理稳当些。”
说罢,示意妇女,在岩石上坐下歇息——刚才一番较量,看似稀松平常,其实男子也伤了不少法力。
两人谈话,剪刀鬼梅异香听得清清楚楚。
外界的一切声音,都听得清楚,但她不想多说什么,抱了两膝静静地坐着。
意念剪也伤不了的对手,真是了不起的对手。
对手能量超大,葫芦又刻满咒符,反正在劫难逃,干嘛要浪费鬼力?
前途未卜,存亡难料,能在这样一个葫芦里静坐一阵,何尝不是赏心乐事?
无处藏身,这便是最好的归所。
而这时,树上的一只乌鸦叫唤了起来:“又来一个美女鬼啦,酥胸半露,两腿光光,美啊!”
“闭上眼睛,不准看!”另一只乌鸦厉声训斥起来,“除了老娘,不管是谁,只要是母的,都不准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