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谪仙

“哈哈哈…好,太好了,我们这就去。”刘子冀兀自大笑不止,仿佛听见了天下最开心的事。

“师尊。”陆千帆的眼中透出一丝疑惑,他不明白为何老头忽然间就答应了沈星懿的请求,“您要去玉清峰?”

“当然。”刘子冀大袖一挥道,“一别数百年,若不去一趟,他日不管是九天还是十八狱撞见,老夫情何以堪?”

这时上官璃走上前来,朝着刘子冀行个大礼,道:“祖师刚刚现身,倒不如先在花月山庄修养几天,与师父重叙一番师徒情谊,再动身不迟。”

一干庄主听到此言,尽皆附和道:“是啊,祖师爷,让晚辈们多瞻仰您几日再走。”

“呸。”老头说翻脸就翻脸,“你们这帮小兔崽子,我平日在庄上扮老佣时你们呼来喝去,让我这个‘祖师爷’端茶倒水扫地擦窗,那时怎么不说‘瞻仰’‘瞻仰’我,如今发现我是祖师爷,就要瞻仰啦?瞻仰个屁!”

老头越说越气,走到陆千帆面前,指着鼻子道:“特别是你,连老夫都认不出来,还跟我吆五喝六的,怎么,当了庄主骨头硬了啊?连师父也不放眼里了?”

陆千帆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悄声道:“师父,当着一干晚辈的面,小点声…”

“呸。”老头又是一口吐沫,“小点声,使唤我的时候怎么不小点声?”

“祖师息怒,师父他老人家也是因为被你的幻术迷惑才没能认出你来。”杜晚棠帮陆千帆开脱道。

“哟,这个女娃娃说话倒中听。”刘子冀见杜晚棠面容俏丽,立即换了副表情,笑逐颜开道,“来来来,告诉老夫,你叫什么名字啊?”

杜晚棠淡淡一笑:“晚辈飞花堂堂主杜晚棠,拜见祖师。”

“好,”刘子冀竖起拇指道,“我看他收的这些庄众里,就你最乖巧,以后没事就来找老夫玩耍,老夫还可以指点你一番。”

杜晚棠当即拜谢道:“多谢祖师。”

刘子冀捋了捋胡须,仰头道:“那就说到这里吧,玉清的小娃娃,咱们走。”

陆千帆上前一步,拉住刘子冀衣袖,低声道:“师父…您也不必如此着急啊,现在天色已晚,就算到了玉清,也有些贸然。倒不如先休息一晚,明日再走也不迟啊。”

刘子冀闻言低头沉思起来,薛白芷离二人最近,听到陆千帆的话,走上前来道:“刘老先生,我看就依庄主所说,明日一早咱们动身好了。”

刘子冀撇撇嘴道:“既然玉清女娃娃这么说了,那就这样吧。明日一早咱们动身。”

薛白芷与沈星懿闻言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微笑起来。

是夜,沈星懿正欲就寝,忽然有人敲门。他打开门一看,刘子冀正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两个坛子,笑眯眯道:“年轻人,这么早就睡,身子虚啊?”

沈星懿道:“前辈说笑,这花月山庄人生地不熟的,大晚上乱跑不大方便。”

“所以其实你也没睡意对吧?”

“这…”沈星懿挠挠头,不知如何回答。

刘子冀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往外拽道:“别这啊那的了,既是睡不着,陪老夫小酌片刻,正好和我说说他的事。”

沈星懿瞄了眼他手里的坛子,俱有灯笼大小,当下苦笑道:“前辈,这叫小酌?”

“我发现后生真是一点都不可畏了,老夫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这点酒还不够润喉的。”老头说完将胡子一吹,使了个神通,一阵彩光闪过,二人从原地凭空消失。

待得再站稳时,沈星懿发现二人已经身处一片屋顶上。皓月当空,四下一片皎白,老头靠着一处飞檐坐定,仰头叹道:“月是故乡明,人是…唉,物是人非啊。”

沈星懿本就对老头满怀钦佩,此时独处,许多问题都涌上心头。他走到老头身后坐下,同样望月道:“花月山庄的月亮似是比玉清峰的大,也比玉清峰的圆。”

“扯呢,玉清峰四季飞雪,哪有月亮可看?”老头反驳道。

“是,雪天难见,但不下雪的晚上,月光映雪,倒也别有一番滋味。”沈星懿说着说着,脑中浮现出玉清峰的各般景象,不由轻叹,“不知师父此刻好点没有。”

老头没有理睬他的话题,拎起酒坛伸手一指,封皮便化为乌有,一阵浓郁酒香顿时溢出,连沈星懿这不喝酒的人都不禁耸耸鼻子。

“什么酒,好香啊?”沈星懿问道。

老头得意地摸摸酒坛子道:“这坛酒名为‘谪仙’。”

沈星懿道:“谪仙?名字怎么来的?”

老头仰头就是一口,喝完擦擦嘴,意犹未尽道:“听我慢慢道来:话说从前有一个书生和一个剑客,两人虽是文武殊途,却一见如故。为什么一见如故呢?因为剑客不逐天下第一,书生不爱利禄功名。两人一起闯荡江湖,倒也逍遥快活。有一天剑客不知从哪听说了酿酒的方法,就酿了一坛;书生效仿他,也酿了一坛。二人把酒埋在地下,约定哪天有了大作为,就挖出来喝个痛快。”老头说到这顿住,轻抚酒坛,神色有几分恍惚,仿佛通过这酒坛触及了那段过往岁月。

沈星懿听的懵懂,只隐约觉得书生便是老头自己,剑客自然是旬白子,忙问:“后来呢。”

“后来啊,神州大地风波起,分道扬镳为苍生。”老头说着说着就吟起诗来,“那时魔物横行,民不聊生。剑客和书生眼见神州大地一片狼藉,心有不堪,决定修行仙道,降妖除魔。二人各自拜了仙师,学习本事。学成后便开始除魔卫道,守卫天下太平。”

沈星懿听到这里,不由赞道:“此二人果真侠义。”

老头摇头道:“小子,很多时候,世上并没有什么高风亮节,有的只是身不由己。像那剑客,明明眼中心中只有剑之一道,却命犯情劫,难以自持,最终贻误仙机,陨落尘世。再说书生,一生钟爱琴棋书画,喜好人间自在,却名列仙谱,不得不飞升上界。”

听到这沈星懿已经肯定老头所说的便是他和旬白子的旧事,就细节又问道:“前辈,您说那剑客命犯情劫,难以自持,到底是指的什么事呢?”

老头喝口酒,抿了半天味道,方才咽下,淡淡道:“情丝万千缕,到处惹尘埃。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沈星懿见他似是不愿开口,转问道:“那书生既飞升上界,为何又回来了?”

老头怅然道:“人有人规,仙有仙条。身犯仙条,自然被贬。书生不慕长生,不避是非,哪里还是当神仙的料?世道就是这么好笑,有人该成上仙,却沦为野鬼;有人只欲逍遥,却要被束缚。其实,有时挣脱了束缚便是一种超脱,仙不仙的又如何?”

沈星懿听到这里,已然会意:“所以,这坛酒是由书生得名咯?”

老头点点头道:“小子,不笨。这坛酒既叫‘谪仙’,那坛酒就该叫‘残剑’。这两坛酒原该剑客书生对饮,如今剑客不在,由你这后人来喝也是一样。来,干一口。”

沈星懿本欲推脱,猛然瞧见老头眼中神伤,心中感慨,当下接过酒坛,仰头就是一口,顿时一股甜辣由喉头直下丹田,心中满是说不出的古怪滋味。

老头见状,哈哈大笑道:“对嘛,年轻人就该这么喝法。来,我再敬你一口。”言罢朝着另外个坛子一指,打开了封皮,抬起就是一口。

沈星懿一口酒下肚,只觉腹中火烧,五内俱焚,体内仙气都为之躁动起来,直推不能再喝。老头哪由得他?抱起酒坛子连劝带灌,硬生生让他左一口右一口喝光整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