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大欲
霍华德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安东尼的头上。
“哈，父亲，怎么会呢？国家强大我们自然也会受益，家和国都是一体的啊？”
儿子的质问让父亲苦笑起来。
“你看，我的儿子，这就是铁拳们厉害的地方！不过是大几十年，这王室新发明的家国一体，就如此的深入人心了。以前的钢铁王国只讲究君臣的责任和义务、效忠与庇护的誓约，哪来的什么家国一体？”
父亲抬眼望着长长餐桌对面的先祖肖像，目光好似穿越了时空。
“我的儿子，我们斯塔克家族是铁拳家族的封臣，我们拥有王国中土除王室外最多的封地，曾经的我们是何等风光？但是现在呢？不说南面卡斯蒂利亚和北面奥古斯的地界，只是他铁拳王室的直辖土地就占到了全国的四分之一！”
说到这里，霍华德已经愤愤不平起来。
“这五十年来，多少中小贵族被合族除名，多少土地被王室以莫须有的理由收回？现在的中土，不属于他坦尼斯·铁拳的领土还有多少？你看那天的贵族议会上，众人嬉笑一堂自由自在，那不过是自我麻木罢了。你且看十年后，还有几人能把自己的家族封地保留住！？”
伯爵挺直了腰杆，声色俱厉的控诉道。
“安东尼·斯塔克，我的儿子，斯塔克家族的继承人，你要记住，有封地的才叫贵族，没有封地的，那就是家臣！哈，那个矮子坦尼斯，你可知他是何等狂妄之徒？！”
已经怒极的霍华德甚至不再对自己的国王使用尊称，他缓了口气，然后才一字一句的继续说道。
“斯人有大欲，欲化国为家，欲一筐诸侯，欲独霸王国！”
子爵的对面，老伯爵的眼里有灼人的火焰在燃烧。
“这就是你朝思暮想的心上人的父亲。”
说完，霍华德显得有些落寞，本来矍铄的身子也佝偻了下来。
“您会不会是想偏了，坦尼斯陛下明明和蔼可亲，从来都不说重话···”
安东尼习惯性的想为自己爱戴的国王辩驳，但是说着说着声音也越来越小。
是父亲的冷脸让儿子无法再说下去。
“你还记得我们家南边的埃文斯家族吗？堂堂子爵之家，拥有沃野百里，他们的土地现在属于谁？”父亲冷漠的问道。
“当然记得，他们的土地确实被王室收回了，但那是因为埃文斯家族遭到了家族传染病，留下的继承人顺位都太低的缘故啊。”
喜爱的文学的安东尼倒是有很好的记性。
“哈，家族传染病！”霍华德好像听到了什么荒谬的事，嘲讽的笑了起来。
“传承三百年的家族能有什么家族传染病？又有什么样的传染病能够在一代人中让一个家庭全部死绝？我看杀死他们的，是坦尼斯那浑身流脓的邪恶影子，肖恩·汉特吧！”
这个推测显得太过鲜血淋漓，让安东尼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我的儿子，你现在知道坦尼斯王要打的是谁了吗？”
“是我们，是斯塔克，是布朗，是成百上千的王国贵族，是钢铁王朝曾经的柱石。”
“也是现在的负担。”
厅堂内沉默了下来，半晌没有人说话。
“可这和对外战争有什么关系呢？”
安东尼忍不住开口问道。从来不晓兵政之事的子爵只觉得以往所有的陈旧认知都被推翻了，原来表面上一片歌舞升平的狮鹫城里，暗流已经如此湍急。
面对独子，斯塔克伯爵倒是有着特别的耐心。
“战争就像是血肉的磨坊，需要大量的生命往里填充。以坦尼斯王的威望加上治军的才能，只需要稍稍动点心思，就可以让旧贵族的骑士和士兵们在战场上消耗殆尽。然后我们英明的国王就可以用房子里空出的空间，安置更多更合他心意的新贵族。”
这一顿早餐的信息量已经太过庞大。霍华德看着脸上尤带着犹疑的安东尼，不再继续强逼他理解，而是岔开了话题。
“你知道我为什么允许你不学无术，整天抱着诗集，跟在铁拳家的小丫头后面吗？”
老伯爵自问自答。
“因为我曾经妄想着你能够夺取她的芳心，成为王朝的亲王。在这种情况下，如若坦尼斯王和李奥王子出了什么意外，我们就有可能左右这架已经提速的巨大马车，不让它翻飞的车轮把我们家族碾碎。”
“现在，我已经不抱这种念想了。”
伯爵解下了颈上的餐巾，随手抛到了桌上，示意自己已经完成了早餐。
“父亲，坦尼斯陛下和李奥王子虽然不算强健，但身体都很好，又哪里会出什么意外呢？”
安东尼勉强的笑道，似乎想缓和紧张的气氛，但是父亲那深不见底的瞳孔，让他止住了言语，紧紧的闭上了嘴。
在光明中长大的子爵好似第一次见到无边汪洋的孩子，被那些太阳照不到的幽深部分惊的不知所措。
新陆有两部分，安东尼·斯塔克和克莉丝汀·铁拳生活的是一部分，肖恩·汉特和老乌尔生活的是另一部分。
“这个世界上意外有很多。”
伯爵幽幽的说道。
“否则，王家猎场里又怎么会有山岭巨人呢？”
“父亲！？这是我们斯塔克做的？”
弑君的压力扼住了安东尼的咽喉，使他几乎窒息。
“不必担心，儿子，那不是我做的；但是这个时候，谁做的已经不重要了。那一场意外表明了贵族们已经忍无可忍，不再甘于在沉默中静静的消亡了。”
霍华德将椅子向后推开，站起身来。
“安东尼，我今天要去见奥古斯侯爵派来的使者，就不在家里陪你了。之前那番话，你好好想想。我知道，你喜欢的是铁拳家的女儿，但至少现在，你坐的，是斯塔克家的椅子。”
说完，不等儿子回话，苍老的伯爵就自顾自的离开了饭厅；他的身后，依然呆坐在位置上的子爵，只觉得自己座下的木椅，是如此摇摇欲坠，也是如此的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