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本心
“啊？”
徒弟小姐从自己的重重心思中脱离出来。
“也没什么。”小姑娘的圆脸上满是困惑：“老师，我只是在想这个世界上的人们是否是同样重要？”
“为什么这么想？”莫宁有些意外，没想到女孩在纠结这个问题。
安妮睁着自己蔚蓝色的眼睛，望向自己的老师：“怨灵小姐，我是说南希姐姐；她失去了自己的生命，然而似乎没有人有丝毫的在意。”
“那个子爵不在意，明明是他亲手剥夺了她的生命；子爵的骑士们不在意，明明他们应当保护弱小；子爵的妻子也不在意，她甚至不在意丈夫对自己不忠。”
安妮皱起了自己眉头，连脸上的几粒小雀斑也好似哀愁起来。
“那些商铺的老板，旅店的店主，他们本应该和南希姐姐最为相近的，然而他们也···”
“对于这个世界，南希姐姐，她是无关紧要的吗？”小姑娘吐了口气，火红色的头发也是怏怏的垂着。
莫宁安静的听完了安妮的困惑，他轻轻地皱眉，似乎也感觉到问题的棘手。
“安妮，你学过贵族学和纹章学吗？”
神裔问了个似乎不相关的问题。
“小时候学过的。”
“那你觉得爵位的高贵由什么来决定呢？”莫宁转过头来问道，声音轻柔，却被风载着飘出了好远。
“首先是血缘，其次就是对封君的功绩。拥有权力的大贵族能够决定他的封臣们的爵位高低。”安妮微微思索，很快答了出来。
“你说得对。”莫宁的目光扫过广阔的天地，声音越发的缥缈起来。
“公侯伯子男，还有亲王，甚至皇帝，都是高高在上的贵族，但那是人的爵位，有地域和时间的限制。”
“只有拥有真正美德的人，才是被这方天地所承认的贵族！”
北风呼号着，神裔望向自己的弟子，黑色眼眸里装下了萧瑟秋日的无边寥廓。
“你问我，南希是否重要，或者说雷蒙德是否更重要。”莫宁轻轻笑着：“那我要问你，这个重要是在哪体现？”
“是在那些骑士的看法吗？”
“是在那贵族夫人的看法吗？”
莫宁的声音越来越高。
“是在任何人的看法吗？”
气温越发降低，莫宁的鬓发正在风中摇摆。安妮面向北方，定定的望着自己的老师，她的眼中，自远方来其长不知几何的狂风都已经化为他的灰发。
“不，安妮。”
神裔的声音沉了下来，压的烈风噤声。
“只要找到了我，人人都是自己的王！”
威风之下，狂傲的冰风亦惶惶然，此刻只得止息。
无边的冷意从安德罗妮的脸上汹涌而过，让她恍然间回过神来。
在这双蔚蓝湖面般的眼睛里，此间浩荡天幕，竟已尽皆裹素。
钢铁历三百九十年，十一月三十日，间地落下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脸颊上有凉意蜿蜒，安妮伸手抹过，却发现是自己不自觉间流下的眼泪。
她的老师此刻再次回到往常的淡漠温和：“安妮，你究竟是为什么要冒着生命的危险做猎魔人呢？”
夜翼曾经问过一遍，安妮记得。
“当然是为了帮助人们，让他们能够安宁的生活。”
回答恰如上次。
“帮助别人？”神裔轻笑摇头：“你也知道，北边的国家不断的有军事摩擦，无数人承受着无边的痛苦，甚至远胜在间地与魔物比邻的我们。”
“你可曾有一刻惦记过他们？”
安妮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
“仔细想想，你是为什么要帮助他们？”
“是为了成就自己的成就感？”
“是为了圆自己的梦想？”
“是为了享受他人的感激？”
“还是为了获得挥洒力量的快感？”
莫宁的问话如同尖锐的箭头，射入了安妮的心里，她只觉得脑海里一时纷乱复杂，居然理不清自己的想法。
“好好想想，安妮。”神裔笑着转过头去，伸手接起了一片飘落的雪花，纯白的冰雪很快就被他的体温融化。
“这决定了你会往哪走，以及你能走多远。”
压抑许久的风又吹了起来，青菜看着眼前飘落的雪花，显得非常兴奋，不断的尝试用自己的马嘴去咬这些雪白轻盈的精灵。
小白看到青菜很兴奋，于是也很兴奋。
虽然是第一场雪，然而下的却不小，不过片刻，本来主色枯黄的大地已经被纯白覆盖。
旧的一年即将死去，新的生命正在这场盛大的葬礼下酝酿。
徒弟小姐深深的呼吸着，冰寒的空气冷却着她的心胸，让她慢慢能够清晰的思考。
良久，无人做声，只有两匹漫步的马儿有节奏的踢踏不断作响。
终于，安妮似有所得，小姑娘的双手攥紧了手里的缰绳，转头向莫宁一字一句的说道。
“老师，我也说不好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只是看到当初乌鸦窝的大家伙们，他们有的被魔物夺走了生命，有的受到了终生的伤害。虽然不是我自己，但是我看到他们的痛楚就觉得自己心里也很难受。”
“也没有什么别的，没有什么更伟大的，我也确实没有想过北方那些受苦的人们——可能是他们太远了吧。我只是觉得在乌鸦窝时，那时，大家伙们的痛苦也都能传到的我的心里。”
安妮抽了抽小鼻子，眼睛里已经溢满了泪水。
“我的心告诉我，我愿意为他们做点什么，我必须要做点什么！”
“仅此而已，老师。”
徒弟小姐吐了口气，强自忍住了眼泪，不让它流下来。
寒冬冰封，然而安妮的眼泪不改滚烫。
“哈，安德罗妮，我的弟子。”小姑娘朴素的话语，却好似让神裔非常满意，他笑着不断点头，看着安妮红红的眼睛。
“记着这一刻，记着你现在的那颗心！那将是你未来一切行为的背书，你每一次拔剑的动机。”
莫宁畅快的笑着，话语却越发显庄严肃穆。
“未来，不管我是否还在你身边。你只要记得，凡欲有所为，就去问此心。”
“此心未改，还如今日，我便许你放手施为！”
说完，猎魔人大师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
清朗而壮阔的笑声洞彻云霄，将无数枝蔓山石上的积雪都震的簌簌而下。
雪停了。
天空如洗，一片澄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