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江州民乱

院中的草颜色浓的像要淌出翡翠,蝉声聒噪,侍女举着粘竿垫脚往树上够着,惊动了树枝上繁茂的叶,没风却也动了起来。

刘逍还在震惊中尚未缓过神,就听见外面隐约有人声,忙闪身藏在边上一排架子后。

他顺着架子上一排书的缝隙看去,瞧见了勾着兰花纹的裙边,摇着圆扇的手,还有他最熟悉不过的脸眉如远山,眼波流转,笑若初阳。

明明她的脸和十年前并无太大区别。

可刘逍却觉得已经看不透她了。

杜嘉霓坐下阖着眼,手里不疾不徐摇着扇子,直到织萝领着一人进来。

“公主,人到了。”

杜嘉霓应了一声,睁开眼开门见山便道:“去帮本宫办一件事。”

“立即动身去江州,把王思远与江州知府勾结,私吞赈灾银两之事散播出去,煽动民愤。”

杜嘉霓顿了顿继续说道:“务必办的滴水不漏,将此事闹大,必要时添油加醋也未尝不可。顺利的话,利用民乱铲除王思远。”

刘逍心一沉。

王思远与知府勾结之事皇帝正派窥星阁暗查,不过两三日后便能得到证据,到时御史奏本一到,立刻便能下旨捉拿王思远归案。

名正言顺。

可如若按杜嘉霓所吩咐的,虽一样能将王思远拉下马,却免不得伤害无辜、削弱皇权威信。

民情民愤一旦成鼎沸之势,士兵必定会奉命镇压暴乱,那些手无寸铁一腔愤懑的百姓也将在寒凉兵刃下或死或伤。

利用无辜之人成全自己的野心,实非上策。

虽然王思远并非善人,可百姓也不该被戴上暴民的帽子。

深夜,刘逍坐在案前看着飘摇的烛火。

现在的他有两个选择。

若想阻止一切的发生,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将此事告诉皇帝和段尘,明日一早便安排御史参奏。

可这势必会牵扯出杜嘉霓的心思和谋划,给她引来灾祸,这是刘逍无论如何也不愿看到的。

还有第二个办法,旁敲侧击劝解杜嘉霓。

其实这种把握有多小,刘逍自己心里清楚。可他还是鬼使神差般走到杜嘉霓房前。

“织萝。”刘逍看到了守在门口的人。

“驸马,这个时候您怎么来了?”织萝迎上来,又惊又喜。

刘逍看了眼黑沉沉的窗:“公主歇下了吗?怎么不进去守着?”

织萝摇头,忙把刘逍往里迎:“公主这几日心情不好,不叫我们在里面伺候。公主吩咐过,只要是驸马您来,无论什么时辰直接进来就好。”

织萝说着就把门推开,随即掩门退了出去。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刘逍就已站在了屋内。

现下再犹豫怕是晚了。

还不待他点上烛火,朦胧月影里飘摇来一点烛光。

杜嘉霓端着烛台走了过来,卸却珠钗的她散着长发,姿容倦懒。没了耀目宝石和妆容的点缀,杜嘉霓平日里逼人的傲气不再,清弱而温和。

刘逍低头会心一笑,她本来就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呀。

“你可知,距你上次搬走过了几日?”杜嘉霓看着他,声音比月光柔,“三月有余。”

也许是昏黄烛光的映衬,刘逍觉得杜嘉霓的眼底泛红,脸上透着疲累。

原来他二人已经三月未曾说话了。

“你终于舍得见我了。”杜嘉霓将烛台放下,抬头看着他。

刘逍脑海里忽而闪过一幕幕场景,似一出戏翻来覆去:品儿瞪大的浑圆的眼、密室里的玉玺,发号施令的杜嘉霓......

“公主是找我有事?”刘逍下意识皱眉晃了晃头,强迫自己静下来。

杜嘉霓望着他沉默许久,忽而叹口气拥住了他:“只是很想你。”

刘逍却愣了,垂着手忘记动作。

今晚的杜嘉霓全然像换了个人,似卸去盔甲后脆弱自然的真实,将刘逍身心尽数牵引到她面前。

许是因久久得不到回应而尴尬,杜嘉霓想要推他离开。刘逍似是察觉到这点,在杜嘉霓抬手的瞬间便环住了她。

杜嘉霓放不下公主的架子,刘逍也不愿轻易松口放纵她胡来,两个人捱着日子,虽隔着庭院分屋而眠,又有哪一刻心里舒坦清净过。

罢了。

就当饶了过往,也放过彼此。

人总是要向前看。

“嘉霓……”

刘逍垂眸看向她,挖空心思纠结着该如何开口,王思远案牵扯太多,像团乱麻缠他心口。

杜嘉霓伸手抚平刘逍蹙着的眉头,心里却一沉。

她隐约觉得刘逍有什么事瞒着她,他在她面前一向藏不住情绪。

“什么也别说了。”杜嘉霓将头埋到他肩上,抓着他后背衣衫的手不觉用力,“我什么也不想听。”

今后会怎样,杜嘉霓和刘逍不是没想过。

他二人,注定不是一路的。

可那都是将来的事,现在能躲一刻,将来就多一分回忆的可能。

窥星阁

段尘仔细将信收好,放到专门的檀木匣子里,整齐一摞。

距萧潆入轮回冢密训已过一月,除了半月前的一封书信,他二人算是完全断了联系。

好在两个人都有忙不完的事情,也不至于被思念吞噬太狠。

段尘这几日心情格外好,调查进展出乎他意料的顺利。

先皇驾崩、北朔王谋反、旭军主将失踪、东岭驻军。种种看似毫不相关的事都在他脑中渐渐有了联系。

可他还是缺少最关键的证据。

就在这时,一件计划之外的事却传到了他耳中。

王思远遇刺身亡。

当段尘匆匆入宫后,杜宸已然阴着脸屏退左右。

“会不会是江允寒所为?”杜宸沉声发问。

段尘却摇头:“消息一传来我当即就派人调查。江允寒那边不仅有太后安排的人,就连窥星阁也安插了人手监视。可据回禀,江允寒这半月不仅未曾见过可疑之人,甚至因发妻患病还甚少出府。”

顿了顿,段尘问到:“江州那边怎么说?”

杜宸扶额叹了口气:“朕派去调查的人说,王思远私吞赈灾银两之事一经传播,民怨沸腾,大批难民围袭了他的车轿,还和护卫起了冲突,死伤严重。”

哀鸿遍野,饥民以树皮草根为食只求饱腹,多少人被腹中异物活活胀死。这不仅是天灾,更是国难。

这样悲惨的光景下,王思远却能心安理得穿行苦难中,挥霍着灾民血肉换回的银两。人是极能忍耐的生物,无论是天灾累至还是**摧残,压迫与折磨并不能轻易把人逼到崩溃,这些只是殊死一搏的累积,真正的引线即将被王思远点燃。

当难民接受现实,艰难用带着血痂到手扣下树皮,等待着朝廷救赎的时候,王思远的消息入耳,经过重重渲染,强烈的对比在难民耳中炸开,一路闪着火光炸到心里。

穷没有什么可怕的。

可怕的是这世道的不公。

杜宸面色沉重,眼下绝不能任由民怨升腾,否则事态继续发展只会激化朝廷和百姓的矛盾。

与此同时,他更疑惑是谁放出了王思远的消息。

不同杜宸多说,段尘心里已明了他的意思。

这个幕后之人,非得揪出来不可。

他的目的,绝不只是铲除王思远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