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干女儿

流水楼,内院

“月潆儿!你可算回来了!”

萧潆刚踏入房内,慧文便迎了过来,脸上满是欣喜,“楼主吩咐无关人等一律不得入后院探视,今日总算得见了。听说你要回内院,我刚差了人去告知商怡姑娘,想必很快就来了。”

秋无情对外一直声称萧潆在流水楼后院养病,想到有这样多的人在挂念担心自己,萧潆心中泛起暖意,刚欲开口,就听见拖着长音的熟悉语调

“月姐姐!”

萧潆回头,只见杨茉儿飞扑而来,抱着自己的胳膊就是一阵蹭。

墨玉含笑望着自己,眼眶有些发红。

商怡上前轻敲了下茉儿的头,笑道:“还月姐姐呢,还不改口叫潆姐姐。”

萧潆鼻尖一酸,在牢里她便做好了舍命的打算,如今能再如往昔般相聚谈笑,颇有隔世之感:“是我不好,一直瞒着你们,害得你们为我担心。”

“哪的话。”墨玉拉过萧潆,顿时一股暖意从她掌心直达心底,“你有你的苦衷,这些日子你受的苦,我们虽不能感同身受,但也明白那份煎熬。”

“是啊,回来了就好,朝廷和楼主都没有怪罪,一切都会好起来。”慧文点头附和。

商怡微微昂首,唇角轻扬:“管你什么身份,管你是萧潆还是江月,我商怡的朋友就是眼前这个人。”

“商怡姑娘还说让我对潆姐姐改口呢,可明明对你也该改口了啊。”茉儿眼珠一转,透着一股子机灵,手肘杵了杵萧潆,笑道。

“对我改什么口?”商怡一愣。

“改口”茉儿说着,便向萧潆身后躲,“改口叫你高夫人啊!”

“你这小丫头片子!”商怡脸腾的通红,绕过萧潆就要去捉茉儿,“现在胆子肥到连我都敢打趣了!”

“哈哈哈哈哈!”慧文和墨玉笑得花枝乱颤。

“好姐姐你还不帮帮我,你看看商怡姑娘哪有一点要当新娘子的仪态!”茉儿在萧潆身后探出头,冲商怡吐了吐舌头。

“茉儿这就是你不对了,既然商怡姑娘不喜别人唤她高夫人,那咱就换一个呗。”萧潆憋笑看着商怡,伸手拦着她,“那唤她将军夫人?”

“萧潆!连你也这样!”

“将军夫人好,唤她将军夫人好!”慧文点头,却仍是笑得直不起腰,“唤将军夫人,更彰显了咱们商怡姑娘的身份不是?”

顿时房内嬉笑声一片,商怡满屋子追着茉儿,萧潆拦在中间,茉儿左避右躲不小心打翻的砚台溅了慧文一身,看热闹的墨玉却被茉儿撞到地上,连带着萧潆摔了个人仰马翻。

芳年华月,几个少女本该如此度过,抬首便见云卷云舒,歌的尽是海天一色。

“商怡,你成亲的日子可定了?”

“就在一月后,楼主说是个好日子。”

“真好。”

“你说咱们几个日后还能聚在一起玩笑吗?”

“能,一定能”

湛蓝天际升腾起一片乌云,微不可查却又实实在在,它随着风缓缓飘在天际,愈飘愈近。几个姑娘的笑容就这样镌刻进岁月,风沙落在上面一层一层,到头来只见一黄土。

流水楼后院

“师傅”

“潆儿来了,到这边坐,快喝口热茶暖暖身子。”云畅看见来人,招手柔声道。

“师傅。”萧潆垂着头神色纠结,忽而跪地叩首,“弟子有罪,弟子不该瞒着师傅,还差点连累了流水楼和师傅您。”

“地上凉,快起来吧。”云畅叹了口气,扶起萧潆拉到自己边上,“为师也有错,其实我本就知晓你的身份,若我早点想法子帮你准备好退路,你也不至于受那些牢狱之苦。”

萧潆蹙眉看向云畅,她自认未曾露出过大的破绽:“弟子不解,师傅是如何知晓弟子身份的?”

云畅浅笑,眸光清明看向萧潆:“当初流水、落花两楼招收弟子时,你弹的那首曲子,你可知是谁作的?”

“我当时弹的曲子”萧潆回忆着,却仍是一脸困惑,“那曲子是我娘教我的,娘说那曲子无名,全凭起弦者的心境给它定下感情。”

云畅若有所思,眸光染上回忆,恰若暮色下波光潋滟的湖:“那曲子是十七年前我与王爷合写的。王爷有一挚友萧大哥,一次我与王爷去临州出游,就在萧大哥府上暂住了十日。萧大哥妻子甚喜音律,偶闻我抚琴,便听出了我心中所想,为表知遇之喜,我便将此曲赠给了萧夫人。”

“那萧夫人”萧潆一愣,眼中涌现惊色,语气却仍带着试探。

“没错,那萧夫人便是你娘。后来我并未在人前弹过这曲子,因此知晓这曲子的唯有我、王爷与你父母。”云畅点头,手指缓缓抚过案上的古琴,“萧大哥全府遭难后,我一直在寻你的下落,可始终没有消息。那日曲入我耳,我便知道你就是萧潆。真是造化弄人,阴差阳错你竟来了流水楼,和小时候比,真是出落得愈发漂亮。”

“师傅见过儿时的我?”

“岂止是见过。”云畅眉眼含笑看着萧潆,眸光柔和,“你出生时我便在你娘身侧,除了接生婆,我可是第一个抱你的人,比你爹还要早。当年我流落为奴时受寒生了场大病,此生注定无法生养,你爹娘便劝我和仪风收你为义女,也算是了了我和仪风膝下无子女的遗憾。所以潆儿,你不单是我徒弟,是我挚友之女,更是我的干女儿。”

霎时间,萧潆的心似风雪席卷后的大地,雪破云开,终见月明,给久经寒霜的心底带来一阵暖意。

萧潆有些激动地抓着云畅衣角,似是不敢置信般追问着:“师傅师傅是我干娘?”

在她印象中自己从未见过云畅,可如云畅一般的女子,她本该过目不忘才是。

可自己偏偏一点印象也没有。

“那时我和王爷每月都会去临州萧府住上几日,可两年后出了那场变故,王爷被贬北朔。为了不给萧大哥惹来麻烦,我和仪风总要避嫌,最后一次见你时你才两岁。自此我与仪风便只通过书信与你爹娘往来。”云畅轻轻抚着萧潆头,缓缓道。

萧潆点头,却又好似反应过来些什么,问云畅道:“那师傅收我为徒,是因为我是师傅干女儿?”

“并不全是。”云畅摇头浅笑,“除了我私心想要亲自教导你外,你自己的确有根骨也懂上进,否则我若贸然收你为徒,只会给你带来非议和其他弟子的排挤。我一直没有戳穿你江月的伪装,是痴盼着你能一直这样下去,不用以萧潆的身份面对家恨与重担。”

只是有些担子,纵然背上去不情不愿,贸然卸下身体也受不了那份空荡,整个人终是少了些支撑,走下去的每一步非但没有轻快,反而愈发迷茫。

萧潆躺在云畅膝上,紧抿着嘴默默不语,强撑了半天的眼眶终究没包住泪水,她心中暗骂自己不争气,忙伸手挡住眼,深吸了口气。

“怎么了这是?”云畅一怔,从怀中拿出帕子塞到萧潆手里,打趣道,“这是后悔当我徒弟了?”

“不不是。我以为,这世上我再无亲人了,原来我还有干娘,原来我不是一个人。”萧潆将帕子罩在眼上,颤声哽咽。

“你当然不是一个人。”

萧潆一头青丝散在云畅衣摆,她手指轻抚萧潆头发,声色柔和:“你还有师傅我,还有无情,有你的朋友们,还有还有段尘不是?”

萧潆似触电般弹起,神色慌张,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师傅怎么发现的?

段尘到底给师傅都说什么了?

萧潆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再把缝给埋上。

“你这孩子还想瞒着师傅不成。说吧,什么时候的事?”云畅看萧潆一脸慌张,禁不住笑道。

萧潆顿了顿:“没有故意瞒着师傅,只是之前弟子也不确定他的心意。”

云畅浅笑。

“师傅方才见过他了。”云畅边说边点头,似乎对段尘很是满意,“能走到阁主之位,在星岩失踪后仍能稳定阁内局势,妥善处理好江湖关系,的确有几分头脑手腕。而且长得一表人才,对你也是真心实意,不错,我们潆儿选夫婿的眼光就是好。”

“那是自然。”萧潆有些骄傲地昂着头,神采奕奕。

“我夸段尘,你得意什么,不知羞。”云畅无奈轻敲萧潆额头,眉眼含笑,“但潆儿,有一事师傅必须要提醒你。若你选择段尘,那注定这条路会不平坦。段尘作为一阁之主,他的妻子不可能是庸人。段尘自入窥星阁起,他的婚姻便与窥星阁的利益绑在了一起,不仅窥星阁如此,整个江湖门派也是如此。这便是身处山巅不得不面对的孤寒。若你想让江湖认可,你须得付出极大的努力。”

“弟子明白。”萧潆点头,眸中闪着光采,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一字一句分外坚定,“弟子会努力一步步走向江湖高处,纵路上刀光剑影无数,高山之巅寒风入骨,也不会轻言回头。”

这不单是为了自己与段尘的未来,更是为了萧府满门。”

云畅沉吟半晌,眉头微蹙:“潆儿,萧府之事你还恨吗”

“恨。”萧潆回答得不加一丝犹豫,“满门之死怎能不恨,可笑的是,真相未明,我都不知该恨谁。”

是朝廷党派之争,还是江湖阴谋遭人利用,萧潆心里并没有把握。

云畅心中泛起不安,摇了摇头,蹙眉看向萧潆:“你心中之痛自是旁人无法体会的,我既不能劝你放下仇恨,也不愿看你深陷其中。潆儿,师傅只想说,真相往往不是一面,当所谓的真相揭开时,你要保持足够的冷静。”

眼见未必如实,耳听未必是真。

萧潆紧盯云畅:“师傅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云畅淡淡一笑,垂眸看着盏中打圈的嫩叶。

“再喝杯茶吧。”

窥星阁

“唉,阿潆回去的第一天,好想她啊。”诸葛翊坐在靠椅上翘着腿,学着段尘的语气,大口咬了口苹果。

段尘批阅文书的笔一顿,旋即继续低头勾画着。

“唉,下次再见就得一月后喽~”诸葛翊瞥了眼段尘,挑眉一笑,故作叹息自顾自说道,语气竟是带了丝戏谑。

段尘握着笔的手不自觉用力,面色已有几分阴沉。

尹如珏抖着腿,嘴里边嚼着苹果边道:“听说影门那个尹小少爷前几日天天往流水楼跑,送吃送喝送关怀,我要是个姑娘啊,看有人对我这么好就从了。”

“无妨,若你想,本座给尹门主修书一封,将你许给尹如珏做妾如何?”段尘放下笔,目光幽幽看着诸葛翊,声线冷如含铁。

“哎呀,段尘,那么认真做什么。”诸葛翊扔掉果核,笑得愈发放肆,抬起下巴就是一个媚眼,“我说说便罢了,若我真是个姑娘,早就以身相许跟着你了,哪还看得上别人。”

听着这千回百转、含羞带怯的语调,段尘被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寒毛乍起。

这诸葛翊,不当断袖真是可惜了。

若段尘哪日来了兴致想拓展业务开个男色坊,他自认诸葛翊定是头牌。

这倒不失为一个赚钱的好门路,人尽其用,段尘不禁感慨自己真的知人善任、慧眼识珠。

段尘思至此处,唇角不自觉泛起笑意,继续低头批着文书:“你想以身相许,本座还不一定给你机会。”

诸葛翊还不知段尘把自己的道路早已规划好,他撇了撇嘴,摇头道:“你说话这呛死人的功夫,真不知道萧潆是怎么忍你的,真是心疼。”

段尘笔尖一顿。

“第一,阿潆不用你心疼,有本座就够了。”他索性将文书推开,往后一靠看着诸葛翊,“其次,本座呛你是因为你话多。阿潆那么好,本座怎舍得呛她。”

“行,行段尘。”诸葛翊嘴角抽了抽,“你有什么任务可别再求着我办。”说着,就要起身回屋。

“有个信要带给宫里,既你不愿去,那本座便找别人去吧。对了,暗卫营里那个朽涯不错,还爱慕过弦歌,正好给他个机会去看看他的意中人。”段尘从怀中拿出信晃了晃,嘴角轻笑。

诸葛翊一下子停下脚步,回头冲回段尘案旁:“不行!谁都可以,朽涯不行!”

“本座说行。”段尘挑眉。

诸葛翊一把夺过信放入怀里,急声道:“我不是比朽涯武功高多了,我去不行吗!”

“不是你说别让本座求你办事么?”

“算我求你,算我求我们段阁主行了吧。”诸葛翊后退一步,向段尘抱了抱拳,“话说,又有什么任务给弦歌?”

段尘手指轻敲桌案,缓缓开口:“苏娆。”

“我就知道。”诸葛翊心下了然,点头浅笑,“萧潆此番皆拜苏娆所赐,我还想着以你的性子能忍这种事?果然,不是不报,时候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