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杜仪风回都

回到宴席——

舞姬表演还在继续,尹问山正和秋有意玩笑着。尹如珏瞅见萧潆回来,偷偷向她做了个鬼脸,萧潆笑着回敬。

片刻,段尘亦进殿。

杜宸心情正好,看向段尘打趣道:“段阁主莫不是故意逃酒?”

段尘举起酒盏,一饮而尽,浅笑道:“敬皇上。”

秋有意见状盈盈一笑,看了眼身侧的楚芷烟,对段尘道:“段阁主当真是少年英才,不知今后哪位姑娘那么有福气,能嫁给阁主呢。”

楚芷烟低头,轻咬下唇,羞赧之情在面颊染出浅浅红云。

一旁沧莲坊的坊主莲湖和秋有意对视一眼,笑着附和道:“落花楼主这话说的,您的女儿不是还未出阁么,要论美貌才情啊,我看芷烟可是那尖儿上的。”

这莲湖明显就是和秋有意串好了说辞。

段尘不接话,自顾自饮着酒,面色如常。

秋有意瞥了眼段尘,掩嘴笑了两声,继续道:“莲湖坊主抬举,只是不知段阁主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呢。”

萧潆心神被秋有意的问题牵动,不自觉攥住衣角,有些紧张地望向段尘。

段尘放下酒盏,淡淡道:“本座忙于阁内事务,满心为陛下分忧,心中从未有过男女之事,今后心中自是也不会有任何女子。”

秋有意的笑容顿时僵在嘴边。

自己暗示得已足够明显,段尘也太不给面子了。

萧潆闻言一怔,心好似堕入深谷一般,那一刻所有的期待好似悬于悬崖的断柏,摇摇欲坠。

她开始动摇,或许从一开始便是自己多想了,或许对他而言,自己不过是个闲时把酒畅谈的江湖好友,无关风月。

也许未来他终有他的洞房花烛,而案上的合卺酒,终是分不出她一杯。

萧潆垂下眼睑,默默不语,举起酒盏就是一饮而尽。

段尘余光扫过萧潆,眼神一顿,旋即敛了神色,可心痛却绵绵不绝。

秋有意面上几分尴尬,干笑两声,却是不死心继续道:“段阁主胸怀大志,但......”

“哎呀,我说落花楼主啊。”秋无情看向秋有意,扬唇轻笑,“人家段阁主都说了无意,若是再这么上赶子撮合,恐怕让人看了笑话。”

秋有意脸色愈发难看,周围人见这情形也噤了声。

楚芷烟深埋着头,攥着杯盏的手愈发用力,眸中尽是不甘与羞愤。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随着新一拨舞姬上殿,丝竹管弦声再起,殿上很快又重归欢庆之态。

看着殿中央舞姬的装束,萧潆刚想凑过去和云畅说些什么,却发现云畅正看着殿外出神。

也许是太过于专注所想之事,云畅端起酒盏的手忽然一颤,盏应声落地,酒水洒在她衣角,登时湿了一片。

萧潆忙凑过去为云畅擦拭,无意间碰到她手背,一惊。

“师傅,您手怎这样冰,可是着凉了?”

云畅抽回手,摇头笑了笑:“无碍。”

微微叹了口气,云畅眸中竟漾起久违的神采,“我已许久没有这样紧张过了,竟像个小姑娘似的紧张到发抖,真是让人笑话。”

萧潆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

云畅等了十五年,岁月的痕迹留在她的脸上,可她的心却仍停留在杜仪风离去那日。

这时,门外太监进殿,跪地道:“皇上,北朔王和王妃来了。”

此话刚落尾音,众人脸上登时呈现不一神情。

那个曾经名满安都的多情王爷,为一女子甘愿奔赴苦寒北朔,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天下,也不知是专情还是愚蠢,有道是多情者亦痴者。

随着杜宸一声传召,杜仪风昂首进殿,青色衣袍随着脚步向后微微飘起,一双桃花眼含着笑意,脸上较从前多了几分岁月感,但依旧温润昳丽、风度翩翩。

“臣,叩见陛下。”

梁潇孟难得一身淡红长裙,面颊微红,脸上透着喜意:“北朔王妃梁氏,拜见陛下。”

杜宸眼中划过一丝光亮,嘴角有掩藏不住的喜意,忙道:“王爷多礼,你与朕本就是一家人。”

“君臣有别,臣终究是臣。”杜仪风一字一句、恭谨有余,语气却再不似杜宸记忆中那般亲近柔和。

杜宸不禁暗想,到底是十五年的时间让自己模糊了记忆,还是十五年的风霜改变了眼前的人。

段尘紧盯着杜仪风,手指有节奏地轻敲桌案,似是在想着什么。

想到过去,杜宸脸上满是欢喜:“朕还记得儿时,王爷常带着朕逛花园,随手一指便成一首诗,着实让朕敬佩!”

杜仪风心中微暖,道:“皇上好记性,皇上那会儿也不过四岁。只是后来,物是人非。”

杜仪风边说着,边转身向秋无情抱拳,道:“本王,这些年来多谢楼主,一切尽自在不言中。”

萧潆抬头,只见杜仪风紧盯着云畅,眼神炙热,眸中布着一层血丝,似是在强忍情绪,连说话都有些颤抖。

秋无情鼻尖发酸,“王爷客气,能再见到王爷,本座......本座实在是欢喜。”

作为杜仪风的挚友,云畅的姐妹,秋无情见证了他二人所有风雨,此刻的相逢实在不易,她是打心底里为他二人高兴。

云畅眼眶早已泛红,眼泪在里面打着转儿,硬是撑着没掉下来,喜悦溢于言表。

梁潇孟见这情形,心中一紧,面上却仍是一派恭顺。

“流水楼主安好。妾身时常听王爷提起您,说您是王爷挚友,妾身在此谢过楼主对王爷的照拂。”梁潇孟盈盈一拜。

“王妃抬举。”

秋无情神情有些淡漠,语气却仍恭敬着。

杜仪风拿开梁潇孟挽着自己的手,转身走向坐席。

梁潇孟愣在原地,嘴角强扯出笑容,瞥了眼云畅,转身跟了过去。

她心里宽慰着自己,无论他爱过谁,想着谁,只有自己是他明媒正娶的人,是唯一属于他的人。

萧潆有些担忧地看向云畅,却发现云畅看到梁潇孟后非但没有失落,反而面色如常。

她信他,信了十五年。时间,容貌、旁人早已不再是他们之间的阻碍,漫长的时光早已磨掉两人所有的挑剔,使两人变得愈来愈容易满足。

杜宸:“王爷既然回来了,朕和母后的意思是,王爷不妨在安都住些日子。”

杜仪风心里几分怀疑,和夜栖对视一眼,神情复杂。

“陛下好意臣心领。只是圣皇帝有旨......”

杜宸摆手笑道:“这你无需担心,皇爷爷虽不许你无诏回都,可并未说不让你奉诏回都住上半月。十五年了,北朔王想必也思乡了,此事无需再议,就这样定了。”

杜仪风不语,杜宸显然是做好了万全之策,他只能俯身接受,再推拖下去只会惹人怀疑。

殿上舞娘婆娑起舞,婀娜妩媚。梁潇孟透过舞娘,只见对面的云畅一双眼睛正秋波盈盈望着杜仪风,她冷哼一声,侧身欲为杜仪风夹菜。

不料梁潇孟抬首却看见杜仪风正出神地看着前方,她顺着他的眼神追寻,却恰好落在云畅身上。

我还在这儿坐着呢,这就眉目传情上了?

未免太不把我这个正派王妃放在眼里!

梁潇孟放下筷子,轻笑道:“这舞编排的极好,只是舞女技艺不佳。”

“哦?那依王妃之意,何人能舞得?”杜宸有些惊讶看向梁潇孟。

梁潇孟脸上露出不明意味的笑容,看向云畅,挑眉笑道:“我自小便听闻流水楼的云畅姑娘舞姿了得,在这华国无人能敌,不知可有幸一瞧?”

杜仪风闻言一惊,一把抓住梁潇孟手腕,低声怒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王爷,这可是在御前,莫要失了仪度。今日是淑妃娘娘生辰,难道云姑娘连娘娘的面子都不给?”梁潇孟甩开杜仪风的手,冷笑道。

众人不语,皆玩味地看向云畅,想要看她如何招架。

秋无情刚要张口回绝,却云畅拉住。

云畅摇头,不怒不恼,不卑不亢,淡淡道:“既是娘娘生辰,云畅便献丑了。只是华国舞技出众者众多,王妃还是莫要如此刻意抬举。”

“师傅......”

萧潆有些担心地看向云畅。

云畅向萧潆轻轻点头,起身便昂首向大殿中央走去,衣带飘飘。

杜仪风蹙眉,骤然起身走向琴师,对着云畅柔声道:“旁人的琴音浊,我起弦配你可好?”

云畅有些微怔,似是想到十五年前海棠树下那相似的光景,只是心境却不再相同。

琴师识趣地起身让座,杜仪风冲云畅微微点头,缓缓拨了几弦后,曲调便如流水般淌出。

云畅轻挥衣袖,半掩面半回首,眼中满是光彩与柔情,青丝随着旋身而飘动,头上的钗坠清脆作响,步态轻盈,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

杜仪风时不时与云畅对望一眼,情谊流转在二人之间,整个世界浑然只剩他二人。

萧潆看得出神,直至此刻她才明白为何十五年来云畅念念不忘这段没有未来的感情。

有的人屋檐下同处,却是貌合神离。有的人即使天各一方,仍旧心神相通。

只愿世间沧海桑田,眼中唯有你。

一曲舞毕,两人皆是意犹未尽,这一舞,云畅与杜仪风都等了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