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动摇

这时,突然一阵剧烈的疼痛从段尘脑部传来,体内横冲直撞的两股力量互不屈服,激烈缠斗着,似是要将他的五脏六腑撕碎。

段尘心中暗叫不好,他体内因有两种毒的缘故,总会时不时被这种痛苦折磨。唯有内力强大到可以平衡它们之时,段尘才可摆脱这种痛苦。

但今日距离上次发病不过半月,段尘便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谁料来势如此汹涌。

“段尘?段尘?你怎么了!段尘!”萧潆急忙上前。

段尘拨开面前挡着的人,踉跄奔到墙边,痛苦地靠在墙上,气息越来越无力。

看到段尘额头上冒出的细密汗珠,以及因痛苦而凸起的青筋,萧潆心里急得发慌。

“你等着!我去找大夫!”

段尘一把拉住萧潆,气息微弱,道:“别走......别找大夫。”

脏腑爆裂般袭来的痛苦使段尘有些颤抖,然后眼前一阵眩晕,段尘便丧失了意识,彷佛孤身沉入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渊,耳边朦朦胧胧传来萧潆的喊声。

次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昨夜痛苦的余劲刚刚退去,段尘皱眉捏了捏头,缓缓睁开眼。

陌生的床帘映入眼帘,段尘意识到这不是窥星阁的布局,立刻警觉了起来。

段尘撑着床有些艰难地坐起,身体传来的酸痛仿佛在提醒自己昨天经历的折磨。紧接着,他便看到了趴在床边睡着的萧潆。

房间很小,眼睛随意一扫便能将整个房间囊括眼中。段尘想起自己昨夜晕倒后便丧失了意识,也不知萧潆是怎么把自己拖到这里来的。

段尘靠在床上,静静看着趴在床边的人。萧潆睡得不太安稳,眉头皱着,手不自觉紧紧抓着被褥。

段尘心中泛起暖意,他轻轻握住萧潆的手,喃喃低语:“若你知道是我派人搜查的萧府,你还会不会这么信我......我多希望你永远不知道真相,我怕是这天下最自私的人。”

隐约听到声响,萧潆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抬头便看见段尘正凝视着自己,低头又发现自己的手被段尘握着,一愣。

萧潆脸唰得通红,慌忙起身欲抽出手。

不料段尘根本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用力一拉,直接将萧潆拉入怀中。

萧潆心差点儿跳出来。

段尘将头埋到萧潆耳边,感受着怀中人发丝间传来淡淡香气,柔声道:“对不起。”

萧潆大气也不敢喘一下,身体僵直,心跳却是越来越急促,“我也骗了你的。”

段尘不说话,抱着萧潆的手微微用力。

他对不起的又岂止这些。

片刻,萧潆轻轻推开段尘,低眉垂眼,无处安放的手干脆背在身后,紧张道:“你饿了吧,我去让店家准备些吃食。”

段尘看着一溜烟儿便跑没了的人影,无奈摇着头浅笑,往床后一靠,面色陡然变得凝重。

体内毒素仍然难以被驾驭,段尘若处理不好,非但无法使功力大涨,反而会因此丧命。

这样的段尘不知如何给萧潆承诺,他从来不是为自己而活,又岂能护得了萧潆周全。

段尘自嘲一笑,自己一身罪孽,又怎敢让她身染污尘。

门外的萧潆靠在墙上,做着深呼吸,企图使脸上红晕褪去。

萧潆自然心属段尘,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自己可是朝廷命犯,自身都难保又岂能连累他。

萧潆脑中全是那个怀抱,满心纠结。萧潆不确定那个怀抱到底是对自己救他一命的感激,还是欺骗自己的愧疚,亦或是......对自己也有好感。这样的纠结使萧潆的心乱做一团。

墙里墙外,两个人各怀心事。

待萧潆端着早饭回到屋中,段尘已下床坐到桌旁。

“你是萧潆这件事,除了我之外不要再告诉旁人。”

萧潆将早饭放下,有些犹豫,可见段尘一脸坚决,只好点点头,道:“我只希望有朝一日能面见皇上,洗刷我萧府满门冤屈,让我爹在九泉之下得以瞑目。”

段尘看向萧潆,心中五味杂陈:“你可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萧潆嘲讽一笑,道:“掌握生杀大权的人还能是谁,自然是朝廷。我爹忠心耿耿,却落得如此下场,我定要查明真相,知道是谁要陷害他!段尘,你信我吗?我爹真的没有谋反之意。”

萧潆的话字字诛心,每一句都刺激着段尘的神经。

“我......相信。只是,很多事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段尘点头,轻轻道。

萧潆夹了一筷子菜到段尘碗中,笑道:“好了,干嘛说这么伤感的话题。你身体好些了吗,确定不用叫大夫吗?”

“无妨,叫了大夫也无济于事。”

萧潆撇撇嘴,低着头拨弄着勺子,不说话。

段尘轻敲萧潆脑门,无奈笑道:“我是不想让你担心。你只需知道,这天下没有能让我屈服的事,我的身体自然也是由我不由天。”

萧潆笑道:“是,我们段公子可不是常人。待会儿我便先走一步,昨日我答应师傅要在门禁前回楼,这下免不得要挨顿罚。”

段尘嘴角含笑:“那下次,我便携礼向萧姑娘请罪。”

流水楼——

萧潆蹑手蹑脚推开房门,刚探进头,便瞅见云畅身边的侍女泠七坐在桌旁,忙关门欲逃。

“江月,姑娘等候你多时了。”

泠七声音传来,萧潆不自觉打了个激灵。

萧潆踏入后院,云畅依旧是一身素纱,背影有些消瘦,却透着一股清冷孤傲。

听见脚步声,云畅转身,眉眼带着愠意。

“跪下。”

萧潆第一次见云畅动怒,赶忙跪下俯首,请罪道:“师傅,弟子知错。”

云畅挥袖坐下,只觉得胸闷气短。

“你哪里将我这个师傅放在眼里!若不是我向无情说,你临州来了表亲要去拜访,你现下早就被关起来了。我看你实在是困得苦闷才允你出去,你却彻夜不归,说!你昨夜到底去了何处!”

萧潆低着头,犹豫再三,终还是缓缓道:“我......在灯会上遇到一个朋友,便一起去赏灯。孰料中途他旧疾复发,身边又没有旁人,我便将他带去客栈。师傅您也说不过能见死不救,我便照顾了他一晚,今早看他无碍后便急忙赶了回来.....”

云畅盯着萧潆双眼,微微抿了口茶,挑眉道:“朋友?我怎不知你在楼外还有什么朋友?”

萧潆咬了咬嘴,小声道:“刚来安都时认识的。”

云畅观察着萧潆的神情,轻轻吹了吹茶盏中氤氲的热气,淡淡道:“喜欢的人?”

萧潆一愣,连忙摇头道:“不!不是!只是朋友!”

云畅放下茶盏,斜倚在软塌上,了然一笑,“你这个年纪,正是所有事都摆在脸上的年纪,还想瞒着师傅不成?待你能神情自若掩藏所有心事时,不是老了,便是没心了,又岂是什么好事。”

见萧潆不说话,云畅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那孩子是什么人,师傅看人一向准,也好为你把把关。”

萧潆欲言又止,摇了摇头。她不想瞒着师傅,但又不知段尘是否愿意此事被旁人知晓。

云畅低头笑了笑,点头道:“看来不方便说啊,也罢,待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说。你是个聪明孩子,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并不担心你吃亏。”

萧潆跪着移到云畅身边,抱住云畅手臂,抬头道:“所以师傅原谅我了?”

云畅看了眼萧潆,摆了摆手,无奈笑道:“起来吧,惯会仗着我宠你。这件事你的确是事出有因,只是不能再有下次。”

“是!师傅您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的师傅!”萧潆不停地点头,冁然而笑。

婢女泠七从小厨房端来点心放到桌上,见到这一幕,笑道:“你算是运气好,赶上今儿姑娘心情好。”

萧潆不解,抬头问泠七道:“泠七姐姐,师傅有什么喜事啊?”

泠七笑道:“今日啊王爷来信,说不过二十日就将抵达安都。还借《诗经》说啊‘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这不就是在说十几年来从未忘记姑娘吗。”

云畅摆摆手,无奈笑道:“惯会说闲话的,还不退下去。”

萧潆冲泠七吐了吐舌头,两人相视一笑。

萧潆起身坐到云畅身侧,轻轻为她捶着腿。

“师傅,您与王爷十几年未见了啊。”

云畅点头:“十五年又三个月。”

萧潆心中感慨万千,自云畅与杜仪风当年一别,十五年来再未见过一面,可两人感情却没有丝毫减少,反而随着思念日益醇厚。

萧潆试探着开口问道:“师傅,您与北朔王是怎么认识的啊,又是怎么......分开的?”

云畅一愣,脸上神情复杂。

“徒儿错了,不该问起这件事。”萧潆赶忙道,心里懊丧自己怎么这样没眼力见儿。

云畅摇头,释然一笑。

“无妨,这么多年过去心早就麻木了,只是刚才细细一想,才突然发现已经过了这么久。既你想知道,我便讲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