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泼风

黄沙弥漫,在这接近荒原的地界上,几架破旧的马车顶着呼啸的风沙缓慢前行。

秦人与荒人连年战火,那些耸立而起的城关便是大秦于极西之地的屏障,荒人的刀枪往往难以突破这些城墙,想要攻陷一城所付出的代价往往是荒人们难以接受的。而这沉沙府地势特殊,崎岖的山路难以让城关连横守望,而一些铤而走险的商队们不想缴纳商税,便会沿着这条只有商人知道的山路……

应该是叫偷渡吧?

脸上遮着斗笠的胖子仰躺在一堆杂草中,任凭风沙在耳边呼啸而过,闭上双眼暗自的想着。

老旧的马车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动,似乎随时都能散了架一般,辘辘的车轮碾过黄沙细土,在地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车辙,但转眼间便被翻滚的沙尘扫成了几道浅浅的痕迹。马铃声在风中清脆的响起,掩过了那几只瘦马粗重的喘气声,但薛重还是能听得清它们的心脏如擂鼓般跳动着。

一下,又一下。

这是他这趟狼狈的旅途中,唯一能解闷的事情。

“那胖子就知道躺在后面,整天什么事情都不干,吃饭也是在那架马车上,我还从未见过这么惫懒的货色!”驾车的干瘦男子裹了裹防风巾,小声地抱怨着。

如他们这般驾车的行当工钱仅次于那些护卫商队的侍卫,在商队中的待遇也是顶好的。可如今看到那胖子吃穿用度和他们一般,一路走过了三四个镇子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就连一点点活计都不去做,心里自然有些不平衡。

一旁的持刀大汉闷闷的笑了一声,声音在那防风巾下显得瓮声瓮气的:“胡管事收了人家的银子,拿人手短,你就把他当货物就好了,反正到了前面的楼兰镇他就下了。”

“驾!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样子!”

赶车的干瘦男子挥舞着马鞭,重重的哼了一声:“我昨天拿干粮给他,他连声谢都不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这种人真的是走到哪里都不讨喜。我听说小狗子说,是从青州来的,就这副惫懒的样子再加上不讨喜的性情,一路上竟然没被饿死!真是……真是……”

那干瘦男子连说了两遍“真是”,却还是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支支吾吾了半天却只能干瞪眼。

“天理难容。”

那抱着刀鞘的大汉哈哈一笑,长发散落在肩头,被迎面的狂风吹得肆意纷飞。

“对对对!”赶车的干瘦男子忙不迭的点着头,一面夸奖着那大汉,眼底却不由得露出一抹厌烦,谄媚的笑道:“还是刘大哥有本事,我就想不到这种词,怪不得胡管事这么看重刘大哥你,允文允武您都是这个!”

看着那干瘦男子比了个大拇指,那抱着刀鞘的大汉的脸上亦是情不自禁的露出喜色,但还是瓮声翁气的哎了一声,抬起手掌摆了摆:“也就是踏实肯干罢了,我一介武夫可当不起你这声称赞,我这都是这么多年在胡管事身边学的。”

“刘大哥你是谦虚过头了,可不是我捧你。”那干瘦男子驱赶着马车,忍不住探出脑袋向后张望了一下,看到那仍旧躺在草垛上的胖子,不由得向地上啐了一口痰,小声骂道:“这懒东西没点眼力见,也就是刘大哥你脾气好,我若是有你这一身本事,定要给他点苦头吃一吃,让他懂些规矩!”

“哈哈。”

那大汉闷声笑着摆了摆手,便不再言语,侧头靠着那车厢缓缓闭上双目养起神来。那干瘦男子自讨了个没趣,缓缓闭上了嘴巴,只是暗自翻了个白眼。

马车辘辘的向前跑去,一路上不知碾过多少嶙峋碎石,总之是颠簸不断。马车晃晃悠悠的发出颤响,虽说多少有些让人头脑昏沉,但薛重却不在意这些。

赤脚沿江三万里,他什么苦没有吃过?

眼下这些许的颠簸确实算不得什么……

然而,没等颠簸太久,车队竟然缓缓的停了下来。摇摇晃晃的马车还在轻轻地晃动着,瘦马们不安的来回踩踏着蹄子,喷出粗重的响鼻。

“荒人!”

绝望的喊叫声在前方响起,薛重听得出来,是那个瘦如麻杆的小车夫的声音。紧接着,随着大胡子侍卫统领一声令下,所有的侍卫纷纷拔出刀剑下了马车。

薛重伸手将盖在脸上的斗笠拿开,静静的躺在草垛中,摸了摸身旁的那柄破旧长刀。

地面上的砂砾轻颤,如雷鸣般的马蹄声在风沙中响起,伴随着荒人独有的嚎叫声远远地飘过来,让所有人都紧张的咽了口唾沫。胡管事撩起布帘子,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露出淡淡的恐惧之情,颓然的坐倒在车板上。

听这阵马蹄声就知道,荒人来势汹汹,绝不会是零零散散的几个人。若是劫财倒还好说,就怕遇到那种残忍嗜杀的荒人,拿了他们的货,也不放过他们这群人……

“就不应该走这条路啊!”

胡管事老泪横流,情绪似乎感染了身边的几个小伙计,亦是嚎啕大哭起来。若是早知道会遇上荒人,他就不会去贪那点小便宜从这里偷渡入境,现在他是真的后悔了!

“老刘……”

看到荒人的身影在远处出现,那黑压压的一片,大概能有二三十来骑的样子。身旁的汉子不由得滚了滚喉结,握着长刀的手心里满是冷汗,颤声道:“我们,怕不是遇到荒人出来打谷的斥候小队了……”

打谷,这是荒人独有的一种习惯。

出来劫掠商队和行人,对于荒人来说意味着收获,往往一队斥候在戈壁中游荡,运气好便能赚个盆满钵满。

然而对于眼前的商队来说,无疑是场灭顶之灾!

那裹着防风巾的大汉明显知道这一点,于是狠狠扯下防风巾扔在脚下,手中拎着大刀狠狠地啐了一口,骂道:“妈的!那还能怎么办!逃是逃不掉了,荒人的马比我们快的太多!遇到这群打谷子的杂碎,老子最少杀一个垫背,杀两个赚一个!”

“来了多少荒人?”

淡淡的声音在风中响起,那种平静的语调在此时似乎有些不合时宜,让那七八名侍卫不由得为之侧目。

“什么多少?!”那大胡子侍卫统领怒视着眼前的小胖子,看到他缓缓系上斗笠,拍了拍那身破烂的黑袍,于是怒斥道:“快回到马车上去,别出来!”

然而那胖乎乎的身影却没有停下脚步,同样破破烂烂的草鞋踩在风沙里,缓缓拔出腰间那破旧的长刀,在那斗笠下露出一抹极浅的微笑:“马车,我会回的,但我同样很着急赶路。”

长刀缓缓流淌而下璀璨的光明。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顾不得灌入口中的风沙,震惊的看着那平日惫懒的身影掠出惊人的残影,踏起漫天黄沙,向着那群荒人冲了过去!

光明盛放,泼起漫天风沙!

夹杂着马儿的嘶鸣声和荒人们的惨叫声,鲜艳的血光倒映在每个人的眼中,在风中飘洒!